錢如意看著他，張了張嘴，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過去種種，令她無比的清楚，像葛六女和趙豐收這種人，再多的話都是白說。
“唉……”她長嘆一聲。
趙豐收頓時又緊張起來：“如意……”
錢如意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將那粗麻布放進(jìn)背筐里，扯了些枯草蓋上：“就算我?guī)偷昧四氵@次，還有下次。往后日子還長，你好自為之?！?p> “如意……”趙豐收望著錢如意：“你要嫁人了嗎？”
錢如意道：“總會有那么一天的?！?p> 趙豐收垂下頭：“你要我怎樣？”
錢如意轉(zhuǎn)頭……
趙豐收被她看的十分窘迫起來，喃喃重復(fù)道：“你要我怎樣？”
錢如意心頭那陡然照進(jìn)來的一束光，頓時又黯淡下去。
若是趙豐收不是生在趙家，又或者他自己有些成算。說不得這小子還是個能下嘴的嫩草。
可是，想到他和葛六女一般無二的毛病，錢如意就覺得脊背發(fā)寒。所以，她很快就打消了要吃窩邊草的念頭。
但是吧，趙豐收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以他目前的狀況，必定是娶不到好媳婦兒的。倘若被別個歪瓜裂棗啃了……
一想到這個錢如意的心就堵得慌，似乎被人偷去了半幅家私一般。
當(dāng)然，這只是個比喻而已。錢如意現(xiàn)在一窮二白，半文錢都沒有，更別說家私了。
因此，她并沒有回答趙豐收的話，背著筐走了。
趙豐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的往蕩子里外走。
這迷蹤蕩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遠(yuǎn)的不說，十年前邊城戰(zhàn)事緊迫。如今的定邊侯，當(dāng)時還只是車騎校尉的周源周將軍，帶著馳援邊城的三萬大軍就曾經(jīng)迷失在這蕩子里。
像錢如意這樣的奇葩，百年難得一見。趙豐收也只是踩著錢如意的腳印兒進(jìn)出蕩子罷了。
換言之，他是瞅見錢如意前腳進(jìn)了迷蹤蕩，他后腳才敢跟來的。
十月已經(jīng)是深秋了，場光地凈，萬物日漸蕭索。
然而，農(nóng)家少閑月，莊戶人家其實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得閑的。
到了這時，男人們忙著修補(bǔ)農(nóng)具，或者尋個零工去做。女人們就要忙著準(zhǔn)備全家老少過冬的冬衣。
錢如意穿過街巷。意外的，坐在門外太陽下做活兒的老婦人，竟然遠(yuǎn)遠(yuǎn)就和她打招呼：“如意啊，回來了？”
這分外的熱情，令錢如意一怔：“啊?！?p> “來坐，歇一會兒。”那老婦人笑著，眉眼間滿是諂媚。
錢如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含糊道：“不用了?！?p> 她回到家中，破天荒看見隔壁老太太在和奶奶拉家常。這也是極少見的事情。
這些年，因為回護(hù)錢如意的原故，錢家?guī)缀蹩彀讶迦硕嫉米锕饬?。村里人絕少來串門兒的。
“奶，吃啥飯？”錢如意徑直走過去。
奶奶起身：“我去做?！?p> 隔壁老太太這才離開了。
錢如意找了一圈，沒有看見爺爺，問道：“我爺呢？”
奶奶道：“往城里，你四伯家里去了。”
錢如意明白，爺爺去找四伯，尋工去做了。
她將背筐放在一旁，走到灶下幫奶奶燒火：“今兒元寶村的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人都跟吃錯藥了一樣。往常見了我，想看見了笑話，今兒連眉毛尖兒里都是奉承。奶，你說怪不怪？”
奶奶一邊做著手里的活兒，一邊道：“這就是人心，十個有九個都淺薄的很。他們哪里是忽然高看咱們了，那是沖著你秀才舅舅去的呢?！?p> “沖他？”錢如意不解：“他家都快把咱家地皮刮去了，別人奉承他做什么？”
“葛家本來就富裕，現(xiàn)在又出了秀才老爺，連縣官大人都是說的上話的。人從來都是樂得錦上添花，左不過幾句好話，又不費(fèi)什么?！?p> “虛偽?！卞X如意憤憤將手里的柴火扔進(jìn)火塘里，站起身來回了自己房間。
她將那塊粗麻布拿出來，鋪在炕上。找出剪刀來，單手在布匹上比劃了兩下，忽然想起什么，扔下剪刀走了出來。
奶奶在灶房看見了，問道：“怎么了？”
錢如意回過神來，止住腳步，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的沖動索然無味，說道：“沒事?！鞭D(zhuǎn)頭又回了屋子。
但是，看著那粗麻布，心卻無論如何靜不下來。
趙豐收可是有多半年不理她了，怎么偏偏在今日轉(zhuǎn)性？
她怕把自己氣死，并不敢深想。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橫亙在胸口的火氣壓下，重新用手丈量那粗麻布。
沒辦法，莊戶人家是沒有尺子的，做活兒全靠手和眼力。
錢如意手不巧，但她絕對不笨。做個粗糙的活計根本難不住她。
也就是她此刻心里不清靜，用手比劃一下就得停一停，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不然她做的更快。
奶奶做好飯走進(jìn)來：“干啥呢？”
錢如意用下巴沖外頭對門點(diǎn)了點(diǎn)。
奶奶沉吟了片刻：“娃啊，不是奶奶說你?，F(xiàn)如今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那趙家又是那樣的光景。趙豐收那娃的腦袋也不靈光。總這樣，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咱又不欠他家，以后別和那娃來往了?！?p> 錢如意停住手里的針線，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就是看那傻子可憐?！?p> 奶奶輕嘆一聲：“那也沒辦法?！?p> 錢如意知道，奶奶這是又想起了葛六女，憂愁一大家子的日子。她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奶，我再有兩針就縫完了，完了咱們吃飯?！?p> 奶奶就坐在她身邊看她做活兒：“要說我娃，那也是心靈手巧的?！?p> 這話聽的錢如意汗顏，她真的只會一些初級的針線活兒。其余描龍畫鳳，繡花繡朵的一概不會。
也就奶奶總看她好吧。要真好，還能二十歲了剩在家中？
她將手中的線咬斷，把衣服往奶奶面前一推。
奶奶明白她的意思，無奈道：“你啊，就是心善。我去給那娃送過去。不過咱可說好了，再不能有下次了。回頭你爺爺掙了錢，你的嫁妝也該準(zhǔn)備起來。
趁著你大舅中了秀才這股子勁兒還在，咱們也該好好的尋摸個人家了?！?p> 錢如意不以為意：“做那些做什么，不當(dāng)吃不當(dāng)喝的?！?p> 奶奶責(zé)道：“胡說八道，真是把你慣壞了，全沒個女娃樣子?！?p> 錢如意沖她做個鬼臉，催促著道：“你快去吧。趙豐收可還光著腚呢。全當(dāng)你孫女兒我養(yǎng)了個狗娃子。俗話說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眼看著天冷了，要是把那狗娃子凍出個好歹，我以前積的德不就全白費(fèi)了。”
“你啊……”奶奶很是無奈的抱著衣服走了。
錢如意看著奶奶的背影，心里十分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