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誰先覺,生平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凝翠原本是不懂詩的,她甚至不識字。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此時可謂打氣十二分精神來照顧錢如意。
因此,她對錢如意的每一句話都聽的十分仔細(xì)。
聽錢如意念完詩句,不由失笑:“這詩我也會做?!?p> 錢如意無聊啊,轉(zhuǎn)頭道:“那就做一個出來,咱們比比?!?p> 凝翠想了想:“書院學(xué)生多,有長也有幼。遇上大笨蛋,氣壞妙先生。”
錢如意眼睛一瞇:“你這個不對。我那個詩,后頭是兩個字一樣的,你這個明顯不一樣?!?p> 凝翠擺手:“都差不多啦。”
話音剛落,忽聽墻外傳來一幽幽女聲:“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上嘆奈何。今生已忘前生世,何望來生守故人?!?p> 聲音不大,但是充斥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凄涼。
原本懶洋洋的錢如意,聽見那聲音,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硬是驚出一身白毛汗,試探著問道:“誰?”
只見敞開的院子門口,人影晃了晃,先是出現(xiàn)了一雙大紅繡金線的鵠首厚底兒鞋,陪著雪白的綾襪。
再然后是大紅遍地撒滾金鎏銀線百幅裙。再之后是一雙端端正正,交手?jǐn)R在身前的雪白柔荑。
順著那雙玉手,向上望去,頭戴大鳳,鬢插瑬釵,云鬢高挽的美人兒出現(xiàn)在眼前。
但是,只需略略定睛一看,輕易便能看出那美人兒妝下,折顏不住的槁枯憔悴。
錢如意下意識從椅子里站起來,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卻已經(jīng)顫抖的不像樣子:“慧雅……郡……郡主?”
只見慧雅郡主在左右侍女的攙扶下,輕抬玉足,慢跨蓮步。一步一步,儀態(tài)端莊的走到錢如意面前。而后略略垂眸,逞居高俯視的狀態(tài),緩開檀口,仿佛從舌頭根兒擠出來的聲音一般,問道:“你叫如意對不對?”
錢如意點頭。
慧雅郡主就定在那里,不再說話。她帶來的一院子的侍女、內(nèi)侍也都定定的站著,不動也不說話,仿佛一具具木偶。
連一向在衛(wèi)家自由來去,無所畏懼的凝翠,見此情景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錢如意也跟著,一頭一頭的出冷汗。實在是眼前這個慧雅郡主,言行舉止太詭異了。如果半夜里出來,估計誰看見都會被嚇個半死。
慧雅郡主就那樣和錢如意相對站著,幸虧郡主長得高,錢如意矮。她平視的情況下看見的是郡主的下巴和脖子,要是和郡主面對面,估計她早支撐不住了。
郡主的臉,美則美矣,可是看多了會做噩夢的。
忽然,慧雅郡主動了。
錢如意心里卻又咯噔一下。因為已經(jīng)距離她很近的慧雅郡主,又沖著她邁上前一步。
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錢如意邁步向旁邊閃了閃。
只見慧雅郡主,一步一步,邁著她那了無生氣,卻又無可挑剔的步伐,越過錢如意,而后轉(zhuǎn)身,坐在了錢如意原來坐著的椅子里。
她的隨從,也跟他們的主子一樣,就跟事先定好行動軌跡一樣,按部就班的走到自己該待著的地方,站好。開始新一輪的眼觀鼻,鼻觀心。
凝翠湊到錢如意身邊,輕輕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著自己逃走。
慧雅郡主這陣勢,是個活人都受不了啊。
生死面前,錢如意一向沒什么骨氣。于是暗戳戳就要開溜。
忽聽慧雅郡主開口道:“你……”
“???”錢如意又吃了一驚,慌忙抬頭向慧雅郡主看去。
只見一抹濃重的失落,刻在慧雅郡主美麗又憔悴的臉上,忽然間莫名令人心疼。
錢如意試探著問道:“郡主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慧雅郡主只是看著她。臉上濃重的失落退去之后,剩下一片空寂。
如果說,一個這樣容易受傷的女子,會是個京城人人傳言的母夜叉,錢如意無論如何不能相信。
“那個……”好一會兒,慧雅郡主才再次開口。
錢如意躬身:“娘娘但請吩咐。”
“我聽你們好像在作詩?”
錢如意點頭。
慧雅郡主道:“我隱約記得,年幼的時候,我父母也常常在家里作詩。”
然后,沒有然后了。
但錢如意的心卻落地了,慧雅郡主似乎不是來找茬的。為了不冷場,錢如意問道:“不知二位老人家都做些什么詩?”
慧雅郡主并不回答,只是如同之前那樣脊背僵直的坐著,但似乎又比之前多了一絲生氣。
就在錢如意那顆心忽上忽下,猶如是個吊桶打水的時候,慧雅郡主忽然一言不發(fā),站起來邁著她那無可挑剔的步伐,走了……
連同她帶來的那些人,全都走了。一會兒功夫就走了個干干凈凈,仿佛她們根本不曾來過一般。
“這……”錢如意望著凝翠,凝翠也望著錢如意,空蕩蕩的院子里,剩下這倆女子大眼兒瞪小眼兒,各自一臉迷茫,不知所謂。
錢如意招呼凝翠:“快扶我一把,我緊張的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凝翠將她扶到椅子里,她一連深呼吸了幾下,胳膊腿都還抖得收不住。
凝翠道:“你說慧雅郡主這是唱的哪一出?”
錢如意苦著臉:“我哪里知道?”
正說著,衛(wèi)如言帶著幾個丫頭,抱著許多書卷回來。
見錢如意醒了,略說了幾句話就忙忙的要回房間去。
錢如意嘴巴雖然厲害,但她是有原則的人,別人不說的,她一向不太會多問。
衛(wèi)如言自回來就鉆進(jìn)屋里,翻看那些書卷,連午飯都草草對付。可一直到了深夜,她還在看那些書,錢如意就有些忍不住了。
她可是山長借來照拂衛(wèi)如言的,關(guān)心衛(wèi)如言的身體是她此行緣由之一。
“如言,那些都是什么書?咱明天再看好不好?”
衛(wèi)如言的脾氣和錢如意恰恰相反。在條件允許下,錢如意一旦有事,肯定先想著誰可以幫自己。而衛(wèi)如言是那種,為難死也決不開口求人那種。
可是,是人就有需要幫助的時候啊。
果然,錢如意并不解釋什么,而是輕飄飄一句:“你先睡吧?!备揪蜎]有考慮錢如意能不能幫自己的忙這件事情。
也幸虧她遇到的是錢如意。像錢如意這種被寵大的孩子,骨子里都有著或多或少的霸道。一旦被她圈進(jìn)自己圈子里,她就不會坐視不管。
她爬起身:“我前幾天睡太多了,這會兒睡不著。你給我看看你的書,到底有什么好的?”
衛(wèi)如言頭也不抬:“別鬧,這是賬本。”
“賬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