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精神抖擻的起來,兩個大老爺們卻似軟腳蝦似的,實在走不動路,便在街上吃了早飯,雇了輛平板牛車,兩大人背靠背的抵著睡覺,張翼卻是頭一回坐牛車,新奇的不行。
牛車嘰嘰咕咕的搖了二個多時辰,方到地頭停下。不遠處就是城郭的影子,高高大大的聳立著,陶進當先領著向村里走去,感慨道:“這真是個好地方吶,有山有水有良田,離城又是兩步路的距離,算來該是城里頭一等好所在了。”
左前橫路上有五七個人過來,背鋤負犁,趕著兩頭健牛。當先一個大約五十來歲年紀,留著一口烏黑的胡子,肩上背一把闊板鋤頭,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短打衣服,褲腳卷著,赤腳套著草鞋。陶進遠遠見了,立馬站定,打恭作揖喊道:“見過慶公?!?p> 那慶公定定神,方才認出是陶進,笑道:“原來是阿進呀,這般快又回來了,家去,家去?!?p> 陶進候著慶公走近了,笑道:“慶公還親自下田吶?!?p> 慶公笑道:“馬上要開秧門了,也就看看,落個安心?!?p> 原來這慶公便是燕家家主燕慶,不過此時的他一身舊衣,麻鞋鋤頭,卻是半點也無一個體面鄉(xiāng)紳的樣子。他看看陶進身后的一大一小,也不搭話,只是點點頭,對陶進道:“你先家去,我溪里洗洗再回,等下你自到前廳用飯,有甚事和你三妹商量?!碧者M連忙點頭應了,引著田九二人進了燕家。
燕家前廳分上下廳,中間隔著天井,中飯開了兩桌,上下廳一般的菜,中間一碗肉菜,另有藍邊大碗盛著幾個腌菜和豆腐菜,唯上廳供著一壺酒,多了一碟茴香筍豆。
陶進等人算是客人,在上廳坐了,讓那徐姓武教師在上首坐了,管家許伯打橫作陪,陶進田九分別坐定,幾個倒了一碗酒,欺文著喝,下廳自是一幫長年和幫工在吃。張翼則是抱著個碗自去天井邊上的飯甑打飯吃。
張翼挾一口腌菜,扒拉小半碗飯,挾一片豆腐,又扒拉半碗飯,兩碗飯下肚,才在中間那看盤似的肉碗里挾了一小片肥肉,含在嘴里半天才吞下。
吃飽飯乖乖巧巧的拿起碗筷放進邊上條桌上的托盤里,就在邊上候著。
見武教師喝干碗里酒,起身要打飯,連忙去接過碗來,說我來。然后又把桌上其它幾人的飯逐一打了,伺候眾人吃飽。那許伯也不說話,只是略微點點頭。
飯畢,許伯告?zhèn)€罪,讓徐師傅陪著喝茶說話,自己先離了席。不一會有婢子過來問客人是否吃好,姨娘這回忙空了,要見上一見。陶進慌忙起身應答,讓田九坐著喝茶,自己領著張翼跟婢子去了后院小廳。
小廳里上首坐著慶公,慢絲條理的品著茶。打橫坐著一個明艷的婦人,看年紀也就二十六七歲,正寵溺的給身邊趴著的胖大小子剝瓜子仁。
那小胖子下巴抵著桌子沿,張著嘴,一只手攏著瓜子仁,一只手抓起花生一粒一粒的往嘴里丟,咬的脆兒響。一個婢子蹲在地上正給小胖子套襪子穿鞋,小胖子只不理會,一雙腳故意的猛晃著。
陶進先對慶公施了一禮,方笑道與女子打招呼,笑道:“三妹好?!庇钟媚_踢踢張翼。
張翼跪下磕個響頭,依著寡婦春的教導,大聲的喊道:“老爺好,太太好,少爺好。”
要說女人方知女人心,寡婦春隨口點撥的一句喊太太,就叫到招娣的心坎上了,伏低做小頭十年,做夢都想有人喊她太太呢,當下也不糾正張翼的口誤,掩唇笑了一笑,道:“啊喲,這小子嘴倒是甜的,十七哥呀,你這回辦事倒是勤快,說說,這是誰家的孩子?”
“這是田家村的贓野……”陶進突口而出了半句話,心想這下壞了,都忘了這小子叫什么名了,要是報上“贓野鬼”的綽號兒那就是打自己的嘴巴了,連忙改口道:“哦,叫張翼,是田張氏領養(yǎng)著的孤兒,打小隨他奶奶姓?!币贿呎f,一邊用腳踢踢張翼。
張翼就重重的點一下頭。
燕慶笑道:“可是張翼飛翔的張翼?”
陶進與張翼二人哪知字義名堂,只管點頭應是。
燕慶大笑道:“這就對了,我兒燕杰,你叫張翼,這是紫燕高飛之象。阿進吶,這差事干的好。嗯,進門后名姓都不用改了,就這個好口彩。”
陶進歡歡喜喜的歉虛了兩句,招娣正在開口,見兒子直起身子,把手上的瓜子仁往嘴里一塞,三兩步走到張翼身前,含糊道:“你叫張翼?怕不怕痛?會不會打架?”
張翼見他比自己高出約有一個頭,十分粗壯,心就怯了,搖搖頭道:“痛倒不怕,但我打不過你?!?p> 小胖子一拳擊出,重重的打在張翼小腹上,張翼縮腹吸氣強忍疼痛,臉上硬是裝作無事一般。小胖子見他不出聲,微“噫”了一聲,又揪住張翼的胳膊肉用勁的一揪,張翼痛的咧嘴切齒卻只是不出聲。
小胖子呵呵大笑,搶著拳頭又重重的捶了兩拳,道:“果然是經(jīng)打的,不怕痛就好,流眼淚的不是好漢。我叫燕杰,今后,你就是我的書僮了,陪我讀書,練武?!?p> 陶進見事情如此順利,心中大喜,眼巴巴的看著招娣,招娣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笑道:“雖是自家哥哥帶來的,但有些事宜還是要落個字墨方好,小嫚,你跟許伯說一下,讓他在賬上支個五兩銀子,然后辦個字墨,讓那田九按印子。”
陶進大喜,忙跟著許伯出去了。
張翼懵里懵懂的成了燕杰的書僮,迷迷糊糊的謝過老爺太太,自有婢子四喜領下去安頓住處。卻是廂房邊樓梯下安著一張小床,一張小凳子,別無其它用品。又跟著四喜去庫房領了一床棉絮一領草席來,四喜在幫他鋪床時又重重的講了諸般規(guī)究。也不管張翼是否懂得,強行要他記下。
張翼哪懂這許多,一時間頭大如麻。好在燕杰尋來了,大步進前,叫道:“床讓四喜幫你鋪,速速與我去谷場,演武去耍?!?p> 武師徐師傅全名叫徐世富,父母指望著他能一世富貴,給果是學成好武藝,賣不了帝王家,只好淪為大戶武師。他是個話不多的人,胳膊粗壯,膀大腰圓,腰間扣一條寬大牛皮帶,燕杰說他拳腳功夫極為了得,往谷場一站,似尊鐵塔似的。
張翼緊追著燕杰的腳步跑到谷場,燕杰一邊快走一邊脫衣,老遠就對徐師傅喊話:“徐師傅,你快教些架式給他,等下我好與他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