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住云收,炊煙裊裊時分,車隊濕漉漉的進了慈川城。
這是一連十數(shù)日后第一次在城里宿營,起初以為是徐家人小氣摳門,經(jīng)過一次刺殺后,現(xiàn)在想想?yún)s不是這么簡單。
客舍是前哨定下的,但徐壽還是安排了家將里里外外再查看了一遍,方才分派眾人住下。
張翼分到一間上房,寢床在里間,外間卻有六角木桌,桌上有精巧茶具,還有瓜子碟兒。張翼卸下腰間戰(zhàn)刀,抓起瓜子兒就要吃。
緊隨著進屋的惜畫連忙擋住,說壽叔嚴令,一切吃食不得假借外人之手,少爺稍等,車上迎春備著許多零嘴兒,婢子這就去要來。
張翼尷尬不已,擺擺手說不用了,惜畫道:“那少爺稍坐,婢子去要水,伺候少爺沐浴?!?p> “哪用的著這么麻煩,我看院子里有井,等下我自去沖涼……”說完覺著不妥,惱悶著說隨你吧。惜畫抿著嘴偷笑著出去了。
不一會,惜畫領(lǐng)著兩個徐家隨車的仆人抬桶拎水的進來,置桶倒水,仆人很快就退下了,惜畫卻是不走,低頭理著干凈的衣裳角。
“你出去呀,你不出去我怎么洗?!?p> “奴婢伺候少爺沐浴?!毕М嫷椭^,紅著臉,如蔥似的雙手卻止不住的顫抖。
“噫,我毛孔都豎起來了,快走快走?!?p> 張翼粗魯?shù)内s走惜畫,自己跳進桶里洗了,心中卻想,這小小的浴桶有什么好,水還是溫溫熱熱的,哪有冰涼的井水沖刷著暢快,真是瞎講究。
快手快腳的洗完,一直在門外候著的惜畫就進來了,臉上還殘著潮紅,手忙腳亂的幫張翼梳頭,這邊緊那邊松的,完全沒了往日的服貼。
“惜畫,你今天怎么了,我眼角都被拉吊起來了。”
“啊,對不起少爺?!?p> 好不容易梳完頭,迎春來請,說太夫人請少爺過去說話。
張翼心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的跟著迎春去了。一進門,卻見太夫人臉色枯黃,竟與平日里的氣色差著許多,正要說話,太夫人擺擺手。
“今日里卻是難為你了,老身在車里看的分分明明,這一口氣吊著差點背過去。雖說你有驚無險,老身卻是驚的迷迷糊糊,昏昏愕愕,慌了手腳,都不知如何是好?!?p> “直到此時,換了清爽衣裳,喝了姜湯,一口氣才順了過來。怎料想王氏柳氏比我還不堪,直接嚇走了三魂六魄,卻是委曲你了。”
見太夫人如此說,張翼心中的不快立時散去了一多半,連忙說不妨事,身上皮毛都沒傷著一根。
太夫人笑笑,招呼張翼近前坐下,道:“早些時候,顧著讓你開心,不要多擔心事,就忍著沒把事情的關(guān)竅說與你聽,如今看來,卻是老婆子做錯了……唉!”
“先時與你說過,天大的難事,老身都不怕,其實,是老身的脊椎里藏著圣恩。貶遷延恩州,所有人都以為徐家大勢已去,再無東山再起之日。但老身卻清楚,圣上沒有忘記徐家?!?p> “國多難,卿且去,勿憂慮,這九個字,可是宮中顧太后親自遞出來的話。所以老身雖知前途艱險,但自忖也還安全的,哪知今日就著了險。孩子呀,心中若有委曲,只管罵我這老太婆?!?p> “哪能呢,老祖宗別往心里去,這不人都好好的么,既然人家藏著壞心,我們小心提防著就是了?!?p> “理是這個理,卻苦了你了?!?p> “沒事?!?p> “你這孩子,老身就喜歡你的爽朗大方。”說了一番話,太夫人的氣色似乎有些好轉(zhuǎn),歪了歪身子,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
“翼哥兒呀,你可知我們老在外宿營,為什么不進城里住宿呢?”太夫人微笑著,嘴角卻帶著澀意,也不等張翼回答,接著道:“只是為了避免一些官面麻煩罷了。”
“你看,我們才住下來,這慈川城的縣令大老爺就派人遞書過來了,說在江清樓設(shè)宴,請我們?nèi)ジ跋?。你說我們孤兒寡母凄慘零丁的,他一縣之尊費這心思干什么?”
張翼搖搖頭,他不由得懷念起在饅頭寺里的生活來,整天無憂無慮的,哪像如今需要說句話都要用勁的去思量。
“宴無好宴,老身謝回了?!碧蛉似鹕?,手中拐杖重重的一頓,道:“那些暗處的危險,有你們的武勇,老身卻是放心,這明路上的危險,老身顧慮重重,一個不慎,就是滿盤皆輸,這次慈川城縣令的特意宴請可算是給了我們一個警醒?!?p> “……老身只有靠你了?!?p> “老祖宗,有事只管吩咐?!痹捳f到這份上,張翼心中雖起了三分拒絕之意,也只好頭皮發(fā)麻的應下。
“說難也難,說易也易?!碧蛉诵Φ溃骸澳闳缃衽c越哥兒相比,形似已得五六分,但神似卻不夠,說話,舉止,與武勛世家少爺?shù)呐深^還差了不少。”
“所以呀,為了讓你更像我阿孫一些,就要多下功夫了,再幫幫老太婆,好不好?”
張翼忍不住撓頭,思忖做事不好半途而廢,又想太夫人也著實可憐,便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老身這心頭大石終是落地了?!?p> 為了把張翼培養(yǎng)成真正武勛子弟的樣子,太夫人著實下了功夫。一整桌的豐盛席面,就張翼主位坐了,徐福打橫作陪,卻是擔著老師的任務,從先吃什么菜,到魚該怎么吃,酒該怎么喝,杯該怎么端,碗碟勺筷怎么用,說起來一套一套,林林總總聽的張翼頭昏腦漲,手臂都僵硬起來。
惜畫就站在張翼身側(cè),負責倒酒布菜。
吃完飯,要消食,徐福遞過來一把湘妃竹扇,自己也拿了一把,搖頭晃腦的教著,直把張翼學的滿頭大汗,卻把惜畫給看的忍俊不禁。
其間徐壽進來,問張翼換了刀,說要把“斬鋒”修飾一二。
待到月上中天,這樣的教學方告一段落,張翼少不得再次洗去滿身臭汗,在房中略坐一坐,正要關(guān)門休息,惜畫卻又進來了,發(fā)梢潤潤的,卻也是洗過澡了,臉色紅紅的,聲音輕輕的,似蚊吟般的說:“夜晚了,請少爺安寢,奴婢為少爺暖床?!?p> 張翼明白過來,臉騰的紅了,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惜畫委曲的說:“老祖宗嚴令呢?!?p> 我靠,這就是真正的少爺生活了,太熱的天,還要人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