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廳房進(jìn)來一位青年書生,戴著烏紗唐巾,穿著一身翠藍(lán)綢紗道袍,朱鞋、綾襪,面相俊秀,約莫二十出頭。
“赤方兄,你大病初愈,不在屋里歇著,跑出來作甚?”,萬寧見了那人,眉目間飽含情意,關(guān)切之心殷殷可鑒。
那人見了張安國、湯志二人,略拱了拱手便旁若無人地在一旁坐下,喝過茶后對著李安國說道:“這位……”
李安國笑道:“在下乃西營中人,叫張安國,還未請教……”
“???你是流……”
“你想說流賊是吧,對,我就是義軍中人,在袞袞諸公眼里,也叫做流賊”
那人神色復(fù)雜,半晌才道:“蘄州顧景星,字赤方,你是被義軍裹挾的吧,唉,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哦,原來是顧先生,久仰久仰”,李安國也沒說破,不過那“蘄州顧景星”幾字卻讓他震撼莫名,自己這一趟真是沒有白來啊,不僅見到了萬氏兄妹,還見到了明末大名鼎鼎的文人顧景星!
這位可是傳說中紅樓夢的真正作者啊,李安國抑制住內(nèi)心的激動,“赤方兄,你也在密齋醫(yī)館看???”
顧景星嘆道:“流…義軍已克黃梅、廣濟(jì),蘄州士紳都逃去了武昌,胡慎齋也跑了,小生不幸大病了一場,只好到羅田找萬先生醫(yī)治,沒想到……”
“沒想到羅田也被義軍占領(lǐng)了吧,不過我向各位保證,我西營前營麾下將士,除了大戶以外,不會肆擾一人,就是大戶,如果彼等獻(xiàn)上錢糧,也不會難為他們”
顧景星眉頭皺了皺,“大戶也有錯?多少大戶都是世代簪纓之族,蒙圣天子厚恩,無非是多了幾畝良田以養(yǎng)活一大家子而已,你等義軍為何對世家過不去?”
“多了幾畝良田?顧先生說的也太輕巧了吧,據(jù)我所知,麻城一地,八成以上的土地都被梅、李、劉、周四大家族占據(jù),小民不是成為奴仆便是佃戶,更有甚者,幾大家族明明占據(jù)了大量良田,卻利用與官府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將田賦、徭役多半加到中小戶、佃戶身上,什么詭寄、飛灑、影射,層出不窮,大戶歌舞升平,小民卻水深火熱”
“正賦還是其次,朝廷雖然添加了遼餉、剿餉、練餉,與地方雜項、徭役相比不過九牛一毛,老百姓不是水深火熱,而是實在活不下去了!”
“這……,這么說,張兄是自愿加入義軍嘍”,顧景星神色復(fù)雜。
“然也!”
李安國倏地站了起來,背著雙手在屋子里走了幾圈,最后猛地轉(zhuǎn)身對眾人說道:“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yuǎn),絕域輕騎催戰(zhàn)云;男兒應(yīng)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眾人聽了先是眼前一亮,不過顧景星很快冷哼道:“如果不是你等流……義軍肆擾,官軍早就打跑了滿奴,恢復(fù)了遼東!”
李安國也冷笑一聲:“非也!遼東十幾萬人馬,關(guān)寧鐵騎又號稱天下精銳,耗費了朝廷一半的錢糧,卻縮在錦州、寧遠(yuǎn)、山海關(guān)瑟瑟發(fā)抖,不是彼等沒有戰(zhàn)力,而是私心作祟!”
“如果吳家、祖家奮起一搏,未嘗沒有擊敗滿奴的可能,不過彼等將大半錢糧藏入私囊,挾奴自重,與你等相同,遼東上好的田地全部在吳家、祖家等大戶手里,錢糧除了供養(yǎng)自己的親信家丁,普通士卒、升斗小民苦不堪言,聽說到了滿奴那邊日子還好過一些,民心、軍心如此,加上朝堂昏暗,焉能不?。?!”
“那這也不是你等造反的理由!”,顧景星不顧萬機(jī)的勸阻,也豁出去了,一聽此言,萬氏兄妹面色蒼白,都盯著李安國。
“哦?唐太宗可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舟船已經(jīng)腐朽不堪了,而大水已經(jīng)沸騰了、洶涌了,為何不能煮之、覆之?!”
“可今上殫精竭慮,勤于政事,并不是昏君、暴君啊”,顧景星強(qiáng)做鎮(zhèn)定,繼續(xù)反駁。
“皇帝是不是暴君我不知曉,不過將來一個昏君的名分肯定是逃不過的,我可是聽說了,如今這朝堂,名義上是皇帝掌控,實則控制在東林諸公手里,這些人個個以清流自詡,實則以私利為重,聽聞但凡朝議,諸人均置國家大事不顧,反而為了纖芥之事互相攻訐,不亦樂乎”
“朝廷官軍也是挾兵自重,這左良玉的名頭你等應(yīng)該知曉,民間流傳‘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左良玉便是其中的典型,你等都是大戶人家,有官紳、學(xué)身在身,彼等不敢過多刁難,但升斗小民就慘不可言了,彼等屠城、劫掠、欺男霸女,與我等相比也不遑多讓”
“所以,這大明朝已經(jīng)完了,勸你等要早早謀劃出路”
“我前營到了羅田,除了讓萬、周、候三家出一些錢糧勞軍,可有妄殺一人?妄霸一女?若有之,我必定殺無赦!”
“你?”,顧景星一聲冷笑,“想必你也是義軍中的讀書人,如何能左右其頭目?!”
李安國走近顧景星,對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瞞顧兄,本人便是八大王麾下前營總管,在這羅田、麻城一帶,我的話還是算數(shù)的!”
“你你你……”,顧景星驚得也站起來,指著李安國囁嚅道,此人一介白面書生,如此俊俏,不過話鋒犀利罷了,怎么可能是流賊的頭目,還是大頭目?
半晌他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難道你等義軍奪了天下便有改觀?”
“然也!”,李安國大聲回道,“想當(dāng)初太祖皇帝不也是義軍出身?”
“你等瞧好了,別的營頭我不知道,一旦我西營奪得天下,必定國富民強(qiáng),外無滿奴、蒙奴之禍,內(nèi)有升平之狀,民眾各安其業(yè),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教!”
眾人聽了,都低頭沉思,顧景星也有所動容,最后他說道:“還要多久?”
李安國想了想說道:“我自幼受異人傳授,于占卜一途略有所得,前幾日偶占一卜,明年是甲申年,三月十九日便是大明亡國之日……”
“危言聳聽!”,顧景星一聽拍案而起。
“拭目以待!”,李安國也毫不示弱。
“何人最終取得天下?”,半晌顧景星還是服軟了。
“此乃天機(jī),不可輕易泄露!”
最后他面向顧景星、萬機(jī)、萬寧三人說道:“我說的句句是真,沒有半句虛言,細(xì)的我不多說,各位都是青年俊杰,何苦在此耽誤了性命?趕緊收拾妥當(dāng)?shù)娇h城去吧,別的不說,保諸位一條性命還是做得到的”
“你不是八大王的手下嗎?左近也只有八大王的人馬呀”,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萬機(jī)開口了。
李安國心里嘆了一口氣,“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八大王自然是軍紀(jì)嚴(yán)明,不過手下頭目眾多,不免有良莠不齊之輩,聽我的,你等趕緊收拾收拾去羅田縣城,等我攻下麻城后再與我匯合,放心吧,在我的前營,你等一定會相安無事!”
說完他的肚子咕隆了一下,便笑道:“為了你等安危著想,我連夜從梅家堡趕到羅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萬先生,能否叨擾一頓?”
等擺上了飯菜,萬寧看向李安國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吃飯時聽湯志說了攻打梅家堡的事情后,幾人更是驚駭莫名,梅家堡可是麻城、羅田一帶有名的硬堡,前些年,老回回上萬人馬都沒打下,可眼前這人竟然以區(qū)區(qū)一千多人便拿下來了,眼神中不免多了幾分畏懼。
“難道此人是霍去病轉(zhuǎn)世?”,吃飯時萬寧一雙美目都盯著李安國,搞得一旁的萬機(jī)不時咳嗽,可她依然渾不在意。
她以前對顧景星確實有好感,不過與眼前這人一比便比下去了,顧景星一身文采在鄂東一帶有偌大的名頭,不過在這亂世之中,刀把子畢竟比筆桿子管用。
更難得的是,此人長相實在太俊秀了,又滿腹文采,談吐風(fēng)雅,簡直是霍去病、宋玉的復(fù)合體,如此妙人,天下實在罕有。
對于顧景星,她也只是有好感而已,他已經(jīng)有了一妻一妾,自己也不可能嫁給他做妾,無非是傾慕他的相貌文采而已。
而顧景星自己對萬寧也沒有更多的想法,剛才聽了李安國一番話后更是心情郁結(jié),更兼大病初愈,胃口不佳,草草扒了幾口便回屋休息去了。
吃完飯后,李安國與萬氏兄妹告別,“二位可想好了?”
沒等萬機(jī)開口,萬寧搶先答道:“將軍厚意,我等豈可辜負(fù),等過兩日就搬”
李安國笑道:“事不宜遲,如果你等愿意的話,我派幾百人來幫你等搬家”
回到縣城后,李安國讓湯志帶著張六虎等幾百人去幫萬氏兄妹搬家,自己將李漢堂、賀小石招到自己的屋子。
“募兵進(jìn)行的如何?”,李安國看了看兩位,先沒有問密齋醫(yī)館的事。
“稟總管,已招募了千人,過不了幾天招募三千人不在話下”,花小山恭恭敬敬地回道。
“嗯,寧缺毋濫,一定要從嚴(yán)從緊,麻城那邊人丁更多,這邊有多少便招多少吧”,說完面色一凜,“花小山,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