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沒有說話,原來她當年自認為美好的一切,不僅在楚珞眼里看起來是個笑話,連自家人眼中也都覺得她太過卑微。
卑微?多好聽的詞,自家人會客客氣氣,而那些與她沒有任何瓜葛的百姓怕是會用搖尾乞憐來形容她的吧,她當年果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白露微微閉了閉眼,聽著馬車穿過熱鬧的長街進入宮門,在第三道門前停下?lián)Q了轎攆。
她沒有去辰王府,是因為她知道那一年的今日阿爹并不在府中,不知是忘記,還是不愿意看到那般作踐自己的女兒,總之她記得那日興沖沖回了府中,迎接她的卻是空空如也。
“前面何人,還不讓道!”
引路的內侍喝了一聲,將白露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微微側頭,看著內侍來回跑了一圈,這才知道今日姑姑召見了久不在帝都的翊王,前面那人便是。
白露想了想,猛地想起一張隱藏在銀白色鎧甲下的臉,那張臉只要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楚月恒?”她下意識念出那個名字。
“聽說主子和翊王殿下年幼時見過一次,沒想到主子竟還記得?!泵舷恼0椭笱劬Τ皬埻敫臅r間稍微晚了些,那時候翊王已然離京,她只從零星傳聞中得知這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白露嗯了一聲,她何止記得,從甘州離開楚國的時候,楚月恒就站在城墻之上,手中彎弓拉滿,她當時就想,如果不是她阿爹阻止,那一箭定會要了她的命,他那時想殺的人是她。
“既然是陛下召見,不必催促,我們跟在后面便是?!卑茁冻⒃谝粋鹊膬仁谭愿赖?,隨后抬眼朝不遠處那個走在宮道上的背影看過去,此時的他還是少年模樣,脊背卻已經挺得筆直,她記得楚珞曾夸獎過他,說什么大將之風勝似先祖。
白露不記得他少年的模樣,記憶里似乎這個人不曾出現過幾次,她只記得他站在城墻上的模樣,確實有幾分白家先祖當年的風姿。
前面的人似乎有所察覺,微微側頭頷首,似是見禮。
白露抿了抿唇,看著似乎還是當年的臉,只是帶著幾分不曾見的稚嫩,“禍國殃民的容貌?!彼止玖艘痪?,被孟夏聽到忍不住捂嘴偷笑。
今日一早見到自家主子她還有些狐疑,只不過一夜之間,主子的性子似乎沉穩(wěn)了許多,總覺得她周身籠罩著一股說不清的戾氣,可聽到這句嘀咕后倒是消散了不少。
“走吧,別讓梁妃等久了?!?p> 見前面的人已經走遠,她們這一行人便加快了速度,從宮道往右第一個宮殿便是落霞宮,先帝親賜梁妃獨居,是除了皇后外唯一一個有自己獨居宮殿的妃子。
從前白露不止一次踏進落霞宮,可每一次都是從訓斥開始,她記得自己從前性子活潑了些,梁妃覺得她那樣失了豫王府的臉面,總是耳提面命,所以之后將近十年時間,她讓自己成了賢良淑德的模范,楚珞卻只用了一年時間讓她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白露深吸了一口氣,示意孟夏在外等候,便獨自一人進了大殿。
孟夏有些擔憂,今日主子的狀態(tài)有些奇怪,她說不上來哪里不對,但就是感覺不一樣,似乎像是變了一個人,又好像她原本也該是如此,畢竟主子可是白家的女人。
她的擔憂還是熱乎的,一扭頭就看見自家主子捂著半邊臉哭哭啼啼的跑了出來,那樣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且還被人打了臉?
孟夏一下子就驚了,她想上前詢問情況,卻被白露一把拉住手繼續(xù)往外跑,一邊跑一邊低聲說道,“速往棲凰宮,我要見姑姑?!?p> 孟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這到底演的是哪出?照主子以往的脾氣,臉都腫的一邊大了,哪里還能忍得了?
“主子,你這到底怎么回事?”她跟著一起到了轎攆,見她捂著臉坐上去,這才小心的問道,只不過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人怎么會這么出來了?難不成梁妃真的敢對公主動手?
白露嘴角微微動了動,似笑又非笑,“晚些你會知道怎么回事的。”說罷吩咐內侍穿過角門往御道去。
這個時辰剛好是百官下朝,她要把事情鬧大,自然不能秉持家丑不外揚的老規(guī)矩,而在宮中能把事情盡快傳出去的,除了散朝離開的百官外,確實沒有更合適得了。
一路從御道經過,果然臨淵公主的轎攆很快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白露狀似不經意的將自己的手移開一些,讓自己腫脹的半邊臉能讓人看的清清楚楚,臉上的淚痕更是清晰可見。
孟夏跟在一旁眉頭深鎖,她到現在都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主子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一行人很快經過御道入了棲凰宮,這是楚國歷代皇帝所居之處,前殿議政,后殿安寢,自先帝駕崩后空置了一年余,直到白家再出一位女帝,這才有了新主人。
白露急匆匆進了大殿,外面的內侍阻攔不及,只得快步往里稟報,但也只是前后腳的功夫而已,所以當白露沖進大殿的時候,殿上之人都是一臉詫異。
“姑姑,求姑姑為我做主!”白露直截了當的跪在了大殿正中,她朝前膝行兩步,臉上的掌印和淚痕尤其刺眼,“我要跟楚珞和離!”
大殿之上明儀女帝站在正中,她一側站著自家哥哥,也是楚國的辰王白亦鳴,另一側則是一個少年,約莫十五六的年紀,正微微挑眉看著殿上跪著的白露。
白亦鳴第一個開口,他問道,“露兒,你這又是做什么?”他的目光在白露臉上的掌印打了個轉,心中有一股怒火緩緩升起,他的女兒自幼嬌慣,他自己尚且不忍動手教訓,今日竟是被人這打的半張臉都腫了起來。
白露不說話,只一個勁兒的哭,這眼淚不是作假,她從前嫁給楚珞后就很少再回辰王府,很少再好好跟自家阿爹說話,如今隔世再見,怎能不悔恨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