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課最多,除開周五以外,其他時候每天都要上八節(jié)課,語文老師是個很憔悴的中年女人,講課文的時候有些吐詞不清,她最喜歡愛接話的學生,每一句話都只說一半,剩下的讓學生接上。
我特別不喜歡這種教學方式,受陳安的影響,我也有點輕微強迫癥,她的這種行為無異于鈍刀子殺人。
不過章華顯然很喜歡接下別人嘴里咀嚼的一半的話,每節(jié)語文課都特別活躍,所以理所當然的受到語文老師的青睞,當上了語文課代表。
頭兩節(jié)課我都無精打采的趴在書堆里,靠著窗外偶爾飄進來的清新空氣,勉強保持清醒,不止是我,整個后兩排的學生都是混沌狀態(tài),作為老師眼里的差生,我們并沒有讓他們側目的資格。
數(shù)學老師穿著板正的寬大西服,花白的頭發(fā)被打上好幾層油,整齊的往后倒去,露出貧瘠的前庭。
他是二中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省級教學能手,“屈才”來高一年級組,僅僅帶了三個成績靠前的班。
但我并沒有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可能在大人的世界里,差生和失敗者一樣,是不會被作為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吧。
我們都是被放棄的學生。
“函數(shù)(function)表示每個輸入值對應唯一輸出值的一種對應關系”
林萱清脆的聲音從前排傳來。
我從桌子上抬起頭,就看到她潔白的后頸,前幾排的學生們都和向日葵一樣望著老師,希望能汲取到生長的養(yǎng)分。
真是富有正能量的場景,班主任如果看到這一幕,應該會很欣慰吧。
萬物生長靠太陽,二中的學生雖然沒一中的尖子生優(yōu)秀,但要論起抗打擊能力,我們都算是宗師級別了。
學生時代,年輕帶來的最大資本,就是百折不撓的活力,你看,差生的標簽并不能擊倒我們,收拾好昨天的悲傷,又能繼續(xù)出發(fā)。
數(shù)學老師對林萱的回答很滿意,兩頰的皺紋都聚集到了眼角,看他的架勢,如果現(xiàn)在還在實行小學的小紅花制度,他應該恨不得把所有的小紅花都獎給林萱。
整個教室的人都向她投去艷羨的目光,但她本人對此渾然不覺,自顧自的埋頭寫著一套很大的試題,試題的下半部分被她壓在胳膊底下,露出塑化的封皮。
“歷年高考全真模擬”
是“高考”,不是“高一”,林萱竟然在寫高考的試題。
高考對于我來說,還是個很遙遠的詞語。
之前偶爾也見到陳安的高考題,當時只是認為他杞人憂天,而且他一直都這么變態(tài),我并沒有太大感觸。
但是今天猛然看到林萱的高考題,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慌亂。
從什么時候開始,“高考”已經(jīng)成為高一學生要擔心的事了,是時代進步的太快,還是我落后太多了?
我一直沉浸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沾沾自喜中,可能這就是大人們之所以劃分分數(shù)線的原因吧,他們寧愿相信“一顆老鼠屎會壞了一鍋湯”,也不愿嘗試讓“一鍋湯”去同化“一顆老鼠屎”。
這個再簡單不過的統(tǒng)計學原理,相信每個大人都能想通,他們之所以不愿意選擇“同化”的原因是,尖子生占有社會的大部分資源,他們?nèi)莶坏媒z毫不穩(wěn)定因素。
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未來的每一個崗位,都是留給無數(shù)優(yōu)秀的人,而那時的他們,在學生時代時,也是理想遠大的尖子生。
差生并不是比不過,而是沒有機會去相比。
后來數(shù)學老師說的什么我都沒聽,只是感覺腦子嗡嗡的響,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挫敗感,而出乎意料的是,這種感覺并不是來源于陳安。
而是林萱。
下課鈴聲解救了我沉重的思維,我順著書堆癱在課桌上。
趴了幾秒,濃濃的不安又讓我一頭竄起來,同桌章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
“不行,我不能這么墮落下去,我要學習,我要變優(yōu)秀?!痹谛睦餅樽约杭佑秃螅置δ_亂的在面前的書堆里找試卷,生怕過一會兒激情就會褪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本數(shù)學練習冊,平時的試卷因為分數(shù)太低,都被我私自處理了。
“嗯…集合的定義是什么來著?”第一個填空就讓我抓耳撓腮。
我過于激動的動作引起了后排楊寧的注意,“林恩,你頭上長虱子了?再揪就禿了?!?p> 看我沒動作,他又接著說:“你快轉過來,我們來討論個大秘密?!?p> 羊群效應是真實存在的,你學習差的原因并不僅僅是腦子笨,還可能是源于身邊人的勾引。
顯然,我受不了晦澀的習題,認命的嘆了口氣,轉過身趴在后排的書堆上。
“嘆什么氣啊,年輕人要有朝氣。”楊寧對著碟片,用手撥了撥頭發(fā),“文化人就是容易傷春悲秋?!?p> 我伸手搶過他的碟片,看著碟片里癱在書堆上的自己,感嘆道:“還是沒心沒肺的好啊,你看我,都有白頭發(fā)了?!?p> “把我的御用碟片拿來?!?p> “你咋這么小氣,話說,為什么你的碟片格外清晰?”
楊寧訕笑著:“嘿嘿…不懂了吧,就不告訴你。”
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得瑟,旁邊的楊豆兒就搶著說道:“我跟你說,他每天上課都用酒精棉擦碟片!”
“嘿!楊豆兒,你怎么賣隊友呢?”
我揚起臉對他做了一個鄙視的表情,然后又癱在桌上。
“別睡了,我們來聊點有意思的事兒?!?p> “你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兒?又去籃球場欺負小學生了?”
楊寧強行扳正我的頭,又把楊豆兒拉過來。
“哎,今天咱們來評選一下咱們班的女生唄?!?p> 從青春期開始,男生們總是蠢蠢欲動的要找出“大眾女神”,而且不管有沒有出眾的,每一個女生都要拉出來評選一番。
“你無不無聊?!笨此珠_始不正經(jīng),我就準備轉過身去。
“哎,你怎么這么悶呢?!睏顚幹棺∥彝剞D的動作,“從一組第一排開始”,我先說:“豆兒的女神是李萍……我的是……”
我無奈的看著面前異常興奮的兩人,一番對比以后,他們得出了排名,林萱長的好看,又是高一年級里很出名的人,本應是理所當然的第一,但是性格太冷,楊寧暫時把她放在第二位,把另外一個學習很好的女生放在第一,剩下的都是一些學習好的。
后兩排的差生里也有生的好看的女生,但楊寧說把她們當兄弟了,不參與排名。
果然,成績是他們倆的加分項,明明一些很一般的女生,都被他們列入排名。
盡管我不愿相信,但成績作為一種標準,已經(jīng)潛移默化的深入了每一個人的心底,再也沒辦法摘除。
雖然現(xiàn)在的我是差生,但長大以后,我還是會用尖子生的標準去教導我的孩子,人都是向往美好,我也不例外。
作為一名差生,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何況其他人?
楊寧和楊豆兒還在孜孜不倦的爭論第一的歸屬問題,沒注意我轉回座位的動作。
課間的教室充滿了喧囂,現(xiàn)在是差生們的舞臺,他們盡情的在走廊和課桌間笑鬧,揮灑他們的精力。
林萱還是安靜的眺望著窗外。
十點多的林城已經(jīng)徹底蘇醒,街道上人流如織,遠處一中的操場上有一些班級上體育課,穿著統(tǒng)一服飾的青年男女放肆的奔跑在塑膠跑道上。
看著漫天的云彩,我的胸口突然涌出一股熱流,轉頭很大聲的對前排叫道:
“林萱!”
她轉過頭,我向她露出了一個很夸張的笑,嘴巴咧的把智齒都露出來了。
林萱被我突如其來的表情逗笑了,但是又很快恢復過來,輕嗤了一句:“傻子”
然后又轉過身去。
在她沒看到的角度,我又很小聲的說了一句:“一起努力向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