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譚如鳴騎在馬上,笑得搖頭晃腦。
她的身后是一臉無奈的林尋舟。
“我就說嘛,雖然你嘴上說著殺人放火……”
“我沒說過這話?!?p> “……但其實你很好的!”
“我不是。”
譚如鳴嘻嘻地笑著,“那你又為什么要跟過來呢,還不是擔(dān)心我?”
林尋舟把臉撇到一邊,暗自腹誹,不錯——他的確是擔(dān)心譚如鳴,他不想身邊再有人死去了。
“承認吧——用小師叔的話說,你這就是傲嬌?!弊T如鳴朝他吐了吐舌頭,“噢,吐舌頭也是小師叔教的,他說你們家那邊小女孩都喜歡這么做?!?p> 林尋舟微微一提韁繩,身下的馬便輕快地跑起來,一直跑到譚如鳴前面,讓林尋舟背對著她,冷笑道:“我只覺得吐舌頭的女子很蠢?!?p> 身后女子一聲冷哼,“懶得跟你爭,你還是看看往哪里走吧?!?p> 從決定返程開始,已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他們找了三個村莊,卻一無所獲。
不是指沒有安平樂的線索,而是真的一無所獲——所見的村莊幾乎都被倭軍付之一炬,村民全被集中起來殺掉,尸體就如壘山一般壘在村口,血水橫流,蚊蠅遍地。
林尋舟對此見怪不怪,倒是譚如鳴臉色慘白了許久。
林尋舟打開地圖看了看,他們大概在定州附近的窮鄉(xiāng)僻壤,李如松給的地圖本就不盡詳細,略小的城池都沒有標記,更不用說這種村莊,他們只能說著道路尋找。
“之前的幾個村莊我都標記在地圖上了,從距離來看前面不遠應(yīng)該就能再看到一個村莊?!?p> “那我們快去!”譚如鳴策馬揚鞭,飛快地沖了出去。
林尋舟收起地圖,搖了搖頭,他看得出譚如鳴非常焦慮,他也很焦慮,只不過譚如鳴焦慮的是到現(xiàn)在還找不到安平樂,而他則是因為距離王京越來越遠而心煩意燥。
第四個村莊同樣被屠戮一空,林尋舟走到的時候,譚如鳴正在橫七豎八的尸體中間大聲喊著安平樂的名字,一邊彎腰翻找地上小孩的尸體,林尋舟看不見她此時的臉,不過想來肯定不好看,他把馬拴在一邊,坐在草堆上看著譚如鳴。
偌大的村莊,只有遍地的尸體,一聲聲徒勞的呼喊,一個對此漠不關(guān)心的男子,以及兩匹活馬。
“咳——”譚如鳴終于把嗓子喊疼了,頹然坐回林尋舟身旁,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水,她什么也沒說,一是因為嗓子真疼,二是因為她知道林尋舟對此毫不在乎。
“看來不管哪個時代,倭人的品性都是一樣的?!?p> 譚如鳴抬起頭來,揉著嗓子,沙啞問道:“你說什么?”
“沒什么?!绷謱ぶ蹞u搖頭,翻身上馬,“我們趕去下一個村莊?”
“走!”譚如鳴一把跳上馬。
沿著村莊間的土路,二人并馬而行,譚如鳴難得地沉默了許久,是因為一路所見的慘狀所致。
或許……這是勸她放棄的好機會。
“你為什么執(zhí)意要找她?”林尋舟問道。
譚如鳴瞪大了眼睛,難以理解林尋舟會問出這種問題,“當然是不想讓她死啊!”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她還是個孩子,難道你希望她像我們一路所見的那樣慘死嗎!”
“我不希望她死,但也沒希望她過得怎樣,因為的根本就不關(guān)心她。從一開始她就是被指派給我的,而不是我自己想收她做學(xué)生,哪怕到了現(xiàn)在,你還會用她是我學(xué)生這個理由來壓我,可你別忘了,我從來都沒有想收她做學(xué)生,對于我,她就是一個陌生人?!?p> 譚如鳴沒有反駁了,她也有些話要講,但講了又能怎樣。
她很難過林尋舟會這么想。
“我自私自利嗎?”林尋舟問她。
“世人都說你俠義無雙,心系天下?!?p> “你怎么看我?”
譚如鳴低聲道:“我覺得你很無情?!?p> “很對?!?p> “為什么對她這么無情?”
“只是不想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拖累?!?p> “那我也拖累了你。”
“至少你不是莫名其妙的人?!?p> 譚如鳴無所謂地笑笑。
一陣沉默,林尋舟說道:“你想聽聽我以前的事情嗎?”
“怎樣的以前?”
“來書院以前?!?p> “說吧?!?p> 林尋舟想了想該從哪里說起,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能說的也有很多,可是當他回想起這段不愿回想起的故事時才發(fā)覺當年那種惡心的感覺并沒有散去,即便他成了天下第一。
畢竟此天下非彼天下。
“那時候我也是個學(xué)生,書讀得不行,也不會武功,甚至可以說是身嬌體弱,奈何有一腔熱血,看不得世間許多的事,所以遇到了這樣那樣的問題。”
“后來呢?”
“后來就死了。”
“死了?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
“嗯?!?p> “我不太懂你說的什么意思,不過小師叔說過他也是死過一次的人?!?p> “對,所以我說我和小師叔是同類人?!?p> 譚如鳴點點頭,“那很好啊,能找到同類人?!?p> 林尋舟嗯了一聲,又說道:“即便是現(xiàn)在,我做了天下第一的劍仙,心里卻還留著當年那個懦弱無能的死學(xué)生的影子,它讓我有滿腔的殉道精神,為此可以犧牲自己、犧牲別人,你說我冷漠,也是從這里來的。”
“可你真的冷漠嗎?”譚如鳴盯著林尋舟的眼睛,認真地問道。
林尋舟有些發(fā)愣,“我自認為如此,你不也這么說嗎?!?p> “可我更覺得你是倔強——因為什么我不知道的遭遇而決心做一個冷漠的人……或者說只關(guān)心天下的人。但其實你不是這樣的吧?你還是很關(guān)心別人的吧?”
“沒有的事?!?p> 譚如鳴大聲說道:“你不記得我還記得——書院后門墨坊家的小孩丟了貓,你花了一天一夜搜遍整個揚州把它找到!”
“因為我那天實在閑的沒事做?!?p> “書院第三年派學(xué)生去南直隸見習(xí),你半途掉隊,找到你的時候你在幫一個老叟推車!”
“因為我實在不想看到呂默那個傻老頭?!?p> “還有——”
“夠了!”林尋舟打斷了她,“無論你舉多少例子我都能反駁,因為你是錯的?!?p> “你為什么幫我找安平樂?”
“我是個戀舊的人,不想再有認識很久的人死去。”
“我們一路返回都沒有遇到倭軍——”
“那是因為我在帶路!否則你早就被倭軍千刀萬剮了?!?p> 譚如鳴靜靜地看著,問他,“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同窗?!绷謱ぶ鄄患偎妓鳌?p>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就這樣?”
“就這樣?!?p> “那就這樣吧?!弊T如鳴忽然笑了,卸下了重擔(dān)一般長舒了一口氣,隨著她的一笑,似乎先前的爭吵的陰霾都煙消云散,她又恢復(fù)了之前那個笑嘻嘻的女子。
林尋舟能感覺到這種變化,這也是他一直很佩服譚如鳴的地方,她一直都是那么開朗、直率,樂天知足,不會將任何事情長久地放在心里。
誰娶了她,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
“那我們接著往下找?”譚如鳴笑著問道。
“不用。”林尋舟也笑,“我想到了更好的辦法——光憑我們兩個人在這么大的地方搜尋必然是徒勞無功的,那不如索性讓人數(shù)眾多的倭軍去搜,倭軍斥候雖然分散行動,但最終都會回到聚地,我們在那里等著就行了?!?p> “這是剛剛一邊吵架一邊想出來的?!绷謱ぶ塾纸恿艘痪?。
譚如鳴眨了眨眼,贊嘆道:“我現(xiàn)在覺得你其實挺聰明的!”
林尋舟得意地嗯了一聲,旋即皺眉,“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