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德去世之后,薛三爺很快知道了,他一邊安排薛福祥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邊以南懷德義兄的身份,為南家主持操辦后事,選地、治喪、做法事,打點一切,薛三爺都是親自操持。
南懷德入土為安的那一天,從墓地回來后,薛三爺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薛三爺從清早開始,已大半天水米未進,回到了薛公館仍是坐在書房里,呆呆地一句話也不說,眼淚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轉,好像怎么忍也忍不住,眼淚就是要往下淌。此時,深諳老爺心思的薛福祥進來了,他站在一旁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遞給薛三爺一方手帕。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老爺這樣了。
薛三爺愣了好久,坐在椅子上說:“福祥啊?懷德兄弟他走了。我要是早些知道、那可以還了債、早些給他請大夫治病、養(yǎng)病,他也不會走得這么早???我……我……”薛三爺再次哽咽。
薛福祥說:“老爺,福祥知道你心里難受,但是,南家事發(fā)突然,從他回來后這也沒幾天的事啊,而且事發(fā)后懷德老爺又囑咐家里人不許聲張,我們無從得知?。磕f不要太過自責?!?p> 薛三爺沒有接薛福祥的話,而是問道:“福祥,你還記得那年跟拱宸橋黃矮子的事嗎?”
薛福祥也哽咽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說:“老爺,福祥想忘也忘不了啊,那次跟黃矮子干的一仗,是我們低估矮子了,兄弟們傷亡慘重。當時我們兩人不得不分頭往外逃,我往東面去了,翻身到橋下,緊緊貼在橋洞內側,才僥幸躲過了一劫。老爺往西面去,如果不是碰到了懷德老爺,只怕……”
薛三爺接著薛福祥的話,說:“只怕我薛三早就命喪黃泉了……那天,我和小五兒沒命地往外逃,可是黃矮子親自帶人追了上來,眼看他們就要追上了,是小五兒在岔道口一身大喝故意把那群畜生引開了,我才有機會鉆進南家藥鋪。
——黃矮子去追小五兒后,發(fā)現上當了,立即回頭,他們一撥人繼續(xù)往東面追,黃矮子則帶另一撥人進了南家藥鋪,用刀抵著懷德兄弟……”薛三爺再度哽咽。
薛福祥說:“老爺,您別說了,您一鉆進鋪子,懷德老爺就即刻把您藏到了庫房的草藥堆里,無論黃矮子怎么逼問,他都只說您往別處去了,是他救了您一命?!?p> 薛三爺說:“當年,他救了我的命,今天我卻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面前入了土……我薛三負了懷德兄弟的大恩呀!我薛三……”
薛三爺終于在跟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薛福祥面前,留下了眼淚。
淌下眼淚的薛三爺,靜靜地坐著,好半天沒有說話,薛福祥也靜靜地站在薛三爺的邊上,也沒有說一句話。
又過了許久,薛三爺的情緒終于平復一些了。
“福祥,懷德兄弟在世的時候,施恩卻不圖回報?,F在,他走了,留下弟妹和小風孤兒寡母,我們一定要把南家的母子照顧好啊。”薛三爺說道。
薛福祥說:“是的,老爺,懷德老爺已經走了,南太太和小風我們一定要安排、照顧好,好讓懷德老爺走得放心。我想,是不是把他們母子二人接來薛公館,住在東面的兩間廂房,讓太太和姨太太陪南太太說說話,還有小姐在眼前,也許能排解些憂傷之情。
——而小風,您看是不是讓他復學,先把書念完。然后再聽聽他們的意見,安排后面的事?!?p> 薛三爺點頭,道:“就這樣辦。明天你就跟素娥一起去南家,跟南家弟妹好好商議。
——那,四川那個趙鏡如的事,你了解過了嗎?”
薛福祥答道:“老爺,按您的吩咐,我找了和懷德老爺一起去四川的江培生,了解了整個事情前前后后的情況。而且,我也找小風了解過,懷德老爺臨走之前對趙鏡如的事情也有一番交代。”
薛福祥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向薛三爺詳細說了。
聽完這些事情后,在江湖上闖蕩多年的薛三爺唏噓懊悔,心中卻也明白:留下了信件和兩根手指的趙鏡如,絕不是詐騙錢財之徒,趙家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再聽了南懷德對趙鏡如的看法后和向家人做的一番交代后,薛三爺便沒有再派人前去四川了。
自從南懷德去世以后,在丈夫面前賢淑安靜、淺笑淡雅似一朵閑云的魏云霞變得異常堅強,她沒有整日流淚、整日呆坐著思念與自己的丈夫,而是每日自己動手灑掃庭院、洗衣做飯,承擔起來了照顧這個家的責任,她想讓自己和兒子好好地活著。
次日下午,薛太太和薛福祥一起來到了南家小院,庭院灑掃整潔,小巧雅致,一身素衣的未亡人魏云霞給薛太太和薛福祥上了兩盞茶。
薛太太說:“弟妹,你一定要節(jié)哀呀。
——這次我來主要是想跟你說說以后你和小風的事情,我們商議下看如何安排?!?p> 魏云霞說道:“多謝兄長和嫂子關心?!?p> 薛福祥立即接話道:“南太太,老爺和太太都想著小風念書是重要的,不能讓他半途而廢,我們會去學堂安排下,頭七過后就讓凱風少爺回學堂繼續(xù)學業(yè),不知南太太意下如何?!?p> 魏云霞并未推辭,說了聲:“如此也是好的,讓小風把書念完。
——煩你們費心了?!?p> 薛太太接著說:“弟妹不要客氣,南家兄弟于我們一家有天大的恩德,我家老爺總是在念叨?,F在南家兄弟走了,小風又要上學去,弟妹一個人在家。
——不如搬到薛公館去,讓我也多個伴兒?!?p> 見魏云霞遲疑了,薛福祥立刻說道:“是啊,南太太您跟我家太太和姨太太一向合得來,而且與家美秋小姐也十分投緣。
過些日子你和小風都搬去,也熱鬧些?!?p> 薛太太趕緊說道:“弟妹,我們想這樣安排,你和小風兩個房間都安排在東廂房,小風放假回來,房間就兩隔壁,你們娘兒倆也可以好說說話。
——你看看如何?”
魏云霞稍停片刻,緩緩地說道:“嫂子、福祥,多謝薛三兄長和你們的好意。我和小風的事情少不了要麻煩你們啦。
——只是我們母子二人多年來,一直生活在這個小院里,一時要搬還頗有不舍。小風過幾天去上學之后,我也不打算讓他住學堂了,這樣他每天下學后也能天天在我跟前陪我。
——這搬去薛公館的事,你們的好意我和小風心領了?!?p> 薛太太:“弟妹看看是不是再考慮考慮,跟小風商量下……”
魏云霞:“多謝嫂子,日后我們彼此可以常常走動。我也會帶著小風去薛公館的?!?p> 薛太太:“即使如此,那也好的。那日后我們兩家常常走動,我們常來,你也常去我那兒坐坐,還有美秋和她娘,幾個人一塊兒坐著說說話兒。”
南凱風母子婉拒了搬去薛公館建議,但接受了薛家的幫助讓南凱風在學堂復學,繼續(xù)念完剩余的書,南凱風每天下學后都回家陪伴母親。而薛家太太和姨太太經常帶著薛美秋到南家看望他們母子二人。
魏云霞在丈夫去世后的表現讓人敬佩,也讓人心疼,尤其南凱風,非常心疼自己的母親,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母親心里思念的苦、不舍的苦,還有孤單和堅毅,母子二人經常在一起說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年也到了,母子二人在彌漫著一股憂傷,但也不乏溫暖的雪夜,一起跨入新年。
一晃,南凱風畢業(yè)只剩兩個月,而南懷德去世也已經大半年了。一次,魏云霞和南凱風聊天時,提到了薛美秋:“風兒哪,這幾個月美秋常來我們家,我看她對你挺關心的?!?p> 南凱風答道:“是啊,薛伯伯一家對我們都挺關心的?!?p> 魏云霞:“你知道娘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南凱風:“娘,我沒有想這些事,爹走了還不到一年,我的學業(yè)也還沒完成,我不愿想這些?!毕胫骆氖柽h,南凱風更無心去聊這個話題。
魏云霞:“風兒,眼看著你就要畢業(yè)了,這營生的事,還有婚姻的事,不得不考慮啊,你爹走了,娘的心里不能不做打算啊……
——我覺得美秋不錯,一則知道根底,二則性情和順,又識字。而且娘還知道美秋心里頭對你是一心一意的,你看每次到我們家來總是給你帶些東西,什么筆啊、書啊,都是你用得著的,買來的龍井酥也是你最喜歡的點心。
——這丫頭有心啊,你需要什么,喜歡什么,她看上一眼就記得清清楚楚,這可是個好姑娘啊。而且我看你那兩個伯母對這件事情似乎也有知曉,她們卻依然常常帶著美秋來,這樣的人家,這樣的姑娘可不好找呢。
——你看呢?”
南凱風垂下眼,但沒有再多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