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蟬鳴。世間萬物仿佛都跟著聒噪了起來。
陽光滾灼如火苗竄動,直往人眸子里鉆。楊顯揉揉眼,閃身躲進道旁柏樹蔭蔽下的陰影之中??磥碓谔柕墓廨x下,連他這雙“神眼”都只得黯然失神,躲躲閃閃,全然沒了往日的凌厲。
他自己也承認,他的確是老了,他把食指摸了摸稀松的眉毛,——不知從何時起,他這雙原本俊俏的彎刀眉開始被歲月滲入了墻灰一般的白色。
所幸,他這雙鷹眼還沒退化。
在他心里,那是絕不能退化的——因為那等同于是他的招牌,他的飯碗。
江湖傳聞,天下任何的易容術(shù)都騙不過他的這雙眼睛,凡是被這雙眼睛映照過的人,都會在這雙眼睛之中生下根,之后憑這人面容怎樣變化,哪怕是燒成飛灰,都會被他認出來。
這就是“眼通神明,絕世飛鷹”的由來。
想到這些虛名,他還是忍不住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可是終究又頓住。
他想起了他身上還有一樁案子,一樁他半個月都沒辦成的失竊案——銀月鉤被盜案。
他嘆了口氣,自打他楊顯當捕頭以來,就沒見過這么難辦的案子。
其實按說案子嗎,總有疑案難案,三年五載破不了的大有所在,何至于如此著急呢?
這原因有三。一來他接手案子時,吹了點小牛,說一個月內(nèi),案子必破,這眼看就要到期限了,如果自己不能如期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老臉掛不??;二來,這銀月鉤乃是淮安南宮家世傳的寶貝,案子的失主南宮家的大爺南宮玉正是自己的結(jié)拜弟兄,這案子萬一要是辦不成,自己還怎么腆著臉上人家喝酒去?這三來,就是這案子實在太過蹊蹺詭異,那案發(fā)現(xiàn)場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所有東西都完好無損,除了鉤子不見了以外,南宮家所有東西全都跟原來一模一樣。
想到這,楊顯把這小偷恨得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拔了她的皮抽了他的筋——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是辦了三十多年案的他,心里對這小偷也不由得暗暗稱奇。
要知道,南宮世家世代習武,祖上不是將軍就是開鏢局或武館的,他家大爺南宮玉那更是當今太子爺?shù)奈湫g(shù)教練。這么一戶人家,里里外外的守衛(wèi)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著膽子說,那防護力至少有皇宮水平,再加上那銀月鉤是南宮家最重要的寶貝,平時被藏在一個只有南宮玉知道的庫房的角落的一個地磚下面的裝有玄機鎖的盒子里。
守衛(wèi)如此嚴密,藏得如此精細,那人竟然還是把它偷走了,最可氣的是——那地磚根本沒有撬痕,甚至盒子上的玄機鎖還鎖著,可里面的銀月鉤卻憑空消失了,你道厲害不厲害?
簡直邪了門了,他媽的。楊顯顧自怒罵道。
就在這時有打西邊胡同口走出來一個年輕人,約莫又二十歲左右。
這人以前沒見過——楊顯掃了一眼,也就不再看了。
可是他卻朝楊顯走了過來,步履飛快。
楊顯正迷惑間,那少年已到了身邊,他身材甚是高大,俯身貼耳講到:“楊前輩,我?guī)煾赣姓??!?p> 楊顯此時正煩,心下想說:“你師父他媽算老幾啊,說讓老子去就讓老子去?”
顧著體面,他還是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強裝鎮(zhèn)定講到:
“我老人家有事要忙,叫他改天。”
“老前輩真不肯去?”
“廢屁話。”
“晚輩得罪。”
說罷,已是一掌尋來,楊顯冷哼一聲,身形并不晃動,只等那掌已朝面門揮來之時,左手毒蛇般反扣住那少年手腕,緊接將身一靠,左肘朝那人面門飛撞而去。
那少年右手既已被扣住,只好用左手作掌削擋這一肘勁力,怎料兩人內(nèi)力天差地別,又怎能匹敵?
只消一肘,少年便已飛出八九米。
只見那少年空中急轉(zhuǎn)身形,漸朝路旁柏樹靠去,只待快落地之時,把那左掌急拍樹干,右腳向后方地面猛力戳點,竟化掉楊顯這一肘之力,乃至毫發(fā)無傷。
“哦?”楊顯抬了一下左眼皮,略感驚奇。
那少年左腰腰間白刃一閃,又朝著他沖將過來。
“不知死活!”
楊顯大喝一聲,不等白刃及身,左掌猛然揮出,掌風竟將白刃震斷,接著他右手一伸,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在那少年身上。
少年硬捱一掌,登時口吐鮮血,卻未放松,直趁楊顯周轉(zhuǎn)內(nèi)力之時腳尖一點凌空躍起,閃電般騰空轉(zhuǎn)了一圈同時將右腰腰間寶劍猛然抽出,自身后繞將過來直往楊顯咽喉刺去。
楊顯一驚卻不慌張,眼看劍已及喉,忙用右手拇指抵住劍鋒,緊接一握,就將那寶劍死死制住。
接下來只消一運內(nèi)力,必能將那劍震碎,到那時,那少年不死也必然重傷。
可他停手了,他顯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那少年早已體力不支,松開寶劍,癱在地上,咳著血卻笑著說道:“我?guī)煾腹簧駲C妙算,他說只要我一用這招,前輩就不會殺我了,還會痛痛快快地接受邀請。“
楊顯不是傻子,早看出來了,剛那少年用的一招正是天雁門下天雁三十六式里的第一式——大雁回翔。他當時對那少年的來歷心下就已猜到八九分。
又聽他說的話,心中就早已確定——他果是天雁門掌門的弟子。
楊顯知道,天雁門掌門楓藍先生最喜歡炫耀本門武功,每次下請?zhí)甲屪约和降芟雀思掖蛞患?,露一手之后再把人請過來。簡直是個流氓——不過沒人敢當面這么說罷了,畢竟楓藍先生的武功已入化境,深不可測。
想到這,他不禁大熱天里打了個冷戰(zhàn)——自己要是得罪了他,可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當下忙將那少年扶起,問道,“傷的重不重?“
“您果然肯去了嗎?!?p> “肯去肯去,尊師能請我,簡直是我的榮幸。只是你受了傷,這……”
楊顯就差說“你師父他不會找我麻煩吧?”
“不礙事的前輩?!?p> 楊顯見他說話底氣還算足,又親口說沒事,這才放了心。卻心底又泛起嘀咕來:
這個楓藍先生,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找了這么弱個徒弟來請我,分明瞧不起我,哼,剛才要不是我及時收手,你徒弟早死了。
可一想到死,自己也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了起來,這要真的萬一殺了他徒弟,那必有一場惡戰(zhàn),到那時候真交起手來,自己只有挨打的份。
于是補充道:“剛才我只以為你是來鬧事的,沒想到失手傷了你。你不要緊的吧?”他自己心里明白,什么失手不失手,不過是打了狗之后發(fā)現(xiàn)主人不是個善茬罷了。
“這有甚么打緊?我跟我?guī)煾笇W武的時候,老和他老人家交手,哪一次不得被他老人家打得吐個三四十升血,這算什么,不叫事?!?p> 楊顯聽著年輕人這么愛吹牛,又話里話外暗諷自己武功不如他師父,心下已生厭惡。心下想到:既然他說沒事我也不用管了,就算最后死了那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我。再說我是朝廷的人,也并不是他楓藍先生想動就能動的。
這么想著,膽子也壯了三四分,便向那少年問了路,撇下他自己赴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