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王府(4)
中午時分,天空飄起小雨,淅淅瀝瀝,沾濕庭中的桂與菊。堇娘默然走進院中,像往常那般忙碌起來,一切看起來沒什么不同,然而她挺直的脊背卻流露出重生般的勇氣。
很多時候,午夜夢回,六年前發(fā)生的事情清晰的在夢中重現(xiàn),潮水般的羽林衛(wèi)沖進院中,舉起刀劍,砍向父王母妃,而我站在黑暗中,被巨大的恐懼禁錮住,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倒在血泊中。這夢境無休無止,每當(dāng)遭受挫折,便一遍又一遍的重演,無聲的提醒我自己是多么膽小怯懦。后來我明白,害怕過去、害怕惡人是這世間最無用的事,顫抖與恐懼只能讓他們更加得意。于是,我逼迫自己將那夜的情形牢牢刻在腦海,將那些懼怕收起來,拿出十足的勇氣活著??嘁埠?,卑微也好,我都甘之如飴??蛇@并不意味著我會容忍任何人踐踏我所珍視的一切,比如堇娘和憐心。這條底線,我將用生命去守護。而堇娘,需要明白這個道理。
我在窗前沉思,不知不覺間站了許久,于靜默中忽聞到一股清冽的氣息,回頭,見薛嬤嬤捧著一只白瓷瓶走進來,瓶中插滿菊花。
我疑惑道,“嬤嬤怎么把這些花剪下來了?”這些菊花她視若珍寶,前幾日我略碰一碰,她便大聲吵嚷起來。
“這花要給配的起它的人看?!毖邒咚南乱煌?,將瓶子擺在妝臺。
我會心一笑,問,“嬤嬤是否覺得我對堇娘太苛刻了?”
薛嬤嬤微笑道,“堇娘有您這等主子,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她是聰明人,定會明白您的苦心?!?p> 但愿她能早日明白,我長嘆一聲,若非如此,就枉我打了張氏,更要為此擔(dān)上不小的罪名。即便憂心,該來的也總會來。
下午,管家與幾位老嬤嬤一道,帶著夫人的手令前來興師問罪。
張姨娘將早上在花園中的事添油加醋、避重就輕的在夫人面前哭訴,加上我的出身,管家與嬤嬤們都已認(rèn)定此事是我故意挑釁,無故毆打張氏。
我正忖度要如何應(yīng)對,才能讓懲罰降到最低,薛嬤嬤忽然上前,抬頭挺胸的道:“那張姨娘混說,明明是我打的她,怎么胡亂攀扯?”
我一驚,正要出言制止,薛嬤嬤卻遞了一個平靜無波的眼風(fēng)過來。我只得按下言語,且看她如何應(yīng)對。
管家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樣,在人前又十分的謙和,聽見薛嬤嬤的話,問道:“薛嬤嬤,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秉性我們都清楚。你與張姨娘素日無仇無怨的,怎么會掌摑她呢?”
管家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往我身上斜覷,意思再清楚不過,懷疑我給了薛嬤嬤什么好處,讓她擔(dān)下這個罪名。
薛嬤嬤怒道,“無仇無怨,她能將一個不足月的嬰兒抓能那樣?我怎么就不能打她?我還嫌打的輕了!”
說話間,堇娘已抱著憐心出來,憐心白皙的小臉上血痕宛然,觸目驚心。
薛嬤嬤道,“你看看,你們都看看,對一個嬰兒下手,歹毒之至!咱們王府對待下人向來寬厚,我服侍老王爺王妃、王爺,上下三十多年,從沒挨過一個手指頭。你看看現(xiàn)在,她姓張的一個姨娘竟如此囂張,要是老王妃在,早把她亂棍攆出去了!”
管家默然半晌,回頭看向幾位嬤嬤,“這事,各位嬤嬤怎么看?”
幾位嬤嬤你看我,我看你,末了,其中一人笑道:“單憑張氏一人之詞,確實不能斷定動手之人是誰,府中亦沒有其他人看見。即便張氏做錯事,自然有安美人和夫人懲治。薛姐姐你也是的,這么大把年紀(jì),火爆的脾氣比年輕時絲毫不減!”
我略一忖度,她們想必都是兒孫滿堂,最看不得嬰兒的慘狀,然而又不愿得罪安美人。忙上前道,“雖說張姨娘動手在先,但薛嬤嬤打她以下犯上,我有管束不嚴(yán)之罪,若夫人要責(zé)罰,連我一并罰了才是。”
管家笑道,“既如此,薛嬤嬤罰奉銀三個月,何姨娘禁足一個月,以示懲戒?!?p> 如此,他們對安美人和柔夫人也算有個交代。當(dāng)下也不用茶,依舊從花園離開,向柔夫人回話。
等他們散盡,薛嬤嬤不待我問,便道,“姨娘在夫人面前裝的膽小怯懦,一出門就打了張氏,再單純的人都會猜測姨娘用心叵測,城府深沉。若這事坐實,姨娘以后只怕難以在府中立足。故而老奴擅作主張,認(rèn)了這件事,還請姨娘不要介懷?!?p> “多謝嬤嬤,可是嬤嬤難道不怕夫人將你逐出府嗎?以下犯上可是重罪?!蔽艺垡恢Ч鸹ㄔ谑?,將花蕊摘下,零零星星灑了一地。
薛嬤嬤笑了笑,道,“老奴是王爺?shù)娜槟?,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夫人她不能將我怎樣。更何況,張氏與安美人跋扈慣了,夫人未必不氣惱。”
“可是嬤嬤既然知道我刻意掩藏,難道不怕我居心叵測?”
薛嬤嬤嘆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從何而來,但人的修養(yǎng)是藏不住的。這幾天,姨娘與堇娘的一舉一動,無不透露出清貴之氣,老奴閱人無數(shù),這等氣度必是從小浸潤,才能從骨子里透出來。你們不說,老奴只好不問,但老奴相信你們不是惡人?!?p> 我鄭重道:“青青的確有一些事不能對嬤嬤講。但青青保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嬤嬤的體恤與恩情,青青銘感五內(nèi)。從今日起,青青必待嬤嬤如家人?!毖援叄钌畹母A艘桓?。
薛嬤嬤忙扶起我,“如此是老奴的福氣?!?p> 堇娘抱著憐心走來,手里拎一只竹籃,笑吟吟道:“別只顧著說話了,咱們把桂花摘下來,閑了做桂花糕吃?!?p> “還有桂花酒釀,桂花茶。”我笑道。
“做吃的倒是其次,我最見不得有人糟蹋這些花啊朵啊的,捏碎了灑地上,還是摘下來收著好?!毖邒呖次乙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