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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千里終須歸

第三十章 那一刻的他,心如死灰。

雁行千里終須歸 風纖素 4148 2019-03-26 14:00:00

  他在一條條過道里穿行,向住院部奔去。明晃晃的白熾燈在他的頭頂晃過,未知的前方一片死寂。

  此情此景,一如去年那個冬天。

  去年那個冬天,他在她的閨蜜兼室友的帶領下,去301住院部探望失聲的她。時值今日,同樣的情景再現(xiàn),他忽地就想,如果去年的自己,冷靜的選擇了漠視她的病,不聽不看不主動跨前那一步,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了呢?

  可惜,那不是自己。自己在面對雁行千里,哪怕是和雁行千里得了同一種病的人,永遠都無法選擇的,就是漠視。

  他終于明白,殷玲教授拼命的阻止他與她在一起的原因了。

  老師的苦心,老師的真知灼見,老師總是比看得比他更高,更遠,更清楚。老師一早就看到了,看到了他作為一個學生,尚有處理不了的事情,所以提前給了警告,提前去阻止。一切,都是為他好。

  只是,他非但不領情,還一心孤行,以致造成了今天這樣無法收拾的后果。

  心里,涌起對老師深深的歉疚。

  推開病房門,他看到她了,左手手腕上纏了厚厚的紗布,紗布上面有滲出的淡粉色的血跡。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目光呆滯。聽到聲音,才把目光抬起來,移到他身上。

  校方通知了她的父母,這一對可憐的夫婦,為了任性的女兒,操勞著,奔波不止。

  她的母親,那位頭發(fā)散亂,即近崩潰的中年婦人,揚起手來,就狠狠的給他一個耳光,嘶聲道:“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把我的女兒害成這個樣子?”

  他沒有躲,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是他必須承受的。

  她的父親,還算比較理智,拉開妻子,斥道:“你打人家孩子干什么!我當初就跟你說過,不要這樣,你就不聽我的,非得要這么做,還說什么哪怕陪女兒再多一段時間也是好的?,F(xiàn)在看到了吧,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當初你同意的時候,就該考慮到這樣的后果,你怨別人干什么,為什么不看看自己!”

  中年婦人無言以對,捂著臉嗚嗚地哭開了。

  中年男子歉然地看著他。

  他說:“叔叔阿姨,你們先出去吧,我跟芳芳說幾句話?!?p>  中年男子看了他一會,同意了,順道把妻子扶了出去,掩上了病房的門。

  他走近前去,女孩依然沒有反應,呆滯地看著他。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他深深地嘆氣,“那好,我給你?!?p>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塞到她的手里,他說:“你捅我一刀,把我虧欠你的都還上,我們,從此兩清了?!?p>  女孩子的身子猛劇地顫抖起來,她死死地看著手中的水果刀,并用力握緊了它。

  “干什么!”一直站在門外的中年男子及時的沖了進來,就在女兒把刀揚起來的時候,他一把奪下女兒手中的刀,喝斥道,“都不要命了,什么天大的問題,為什么不好好解決,非得用這種極端的方式?”

  女孩趴在床/上大哭。

  他看著她,心頭泛起一片苦澀。

  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女孩,終究與他無緣。

  他仿佛又經歷了一次雁行千里遠離的場面,好像有一把尖利的利刃重新剜開過往的傷口,血淋淋,痛徹心肺。

  她離校的時候,她爸媽過來接她。那個時候,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站在校門口,站風雨里,不管怎么樣,他都要來送她。

  她哭腫了眼睛,看都不看他,昂著頭,傲然而過。走出兩步,忽地回過頭來,惡狠狠道:“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

  他苦笑,他倒是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記住他,這樣她會快樂很多。

  她的父親,那因了女兒的事情一夜白頭的中年大叔,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是理解的目光。他說:“芳芳被我們寵壞了,就是這個性子,你別往心里去?!?p>  他覺得心里堵得慌,不敢看這個大叔,他生澀道:“大叔,我對不起你們?!?p>  大叔深深地嘆了口氣:“孩子啊,當初你來301看芳芳,我一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前程不可限量的人,你有天賦,要好好珍惜。你是農村出來的孩子,你沒有丟掉農村孩子的樸實,大叔也很喜歡你。但是,怎么說呢,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她與你無緣?!?p>  他哽咽道:“不是的,是我先放棄了?!?p>  大叔十分的通情達理:“不管是誰先放棄,不管是因了什么樣的原因,你與我們家芳芳無緣,遲早是要分開的。既是如此,早分豈不是好過以后有了家庭再分開呢?你說對吧?”

  他明白大叔的意思,大叔一直都知道,他心里頭住著的那個人,不是黃芳芳。

  可是他還是覺得好難過,難過得快要死掉的那種感覺。因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沒有他一時的情感錯位,如果不是他沒有考慮清楚就應下她的要求,也許就不會給她希望,也許就不會造成像今天這樣,她由于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只能被迫離開這座全國一流的音樂學府的嚴重后果了。

  大叔搖搖頭,沒有再說什么,追上女兒走了。他一直站在雨里,直至雨水濕透衣襟,渾身冰涼,但胸口卻似有千斤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又似有一團噴著火舌的火焰,烤炙著他,一重火焰一重冰,使得他宛如墮身煉獄,備受煎熬。

  他就這樣按著心口,拖著疲累的身軀,從校門口,一直走回宿舍。那一千米不到的路途,他足足走了半個鐘頭。

  推開宿舍的門,同住的幾個哥們都齊刷刷的把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他笑了笑,用手捋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今天的雨還挺大的,我都忘了帶傘……”

  話音剛落,嗓子處腥甜,沒有任何預兆,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同住的都嚇壞了,忙圍了上來:“鋒子,怎么回事?哪兒不舒服,怎么會弄成這樣?”

  他看著地上的一灘血,用手抹了一下嘴唇,手上也是殷/紅的鮮血。他搖搖頭:“沒事,方才心口這里堵得慌,現(xiàn)在舒坦一些了?!?p>  這話一說完,他就覺得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學院的醫(yī)務室里,手背上插著針頭,掛著水。

  何主任的醫(yī)務室很大,還有一個很大的留觀房,里面有五六個床鋪,流感時節(jié)會有好多生病的同學過來掛水,但是現(xiàn)在,除了他一個人以外,再無其他人。

  心灰意冷的他靜靜的躺著,一動不動,臉色和床單一樣蒼白。

  外面,傳來殷玲老師和何主任的說話聲。

  殷玲的語氣里透著緊張:“這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呢,嚴重嗎?”

  接下來是何主任寬慰她的話:“別緊張,我已經檢查過了,沒什么大礙。就是這孩子心思重,壓力太大了,加上最近遇的事又多,一下子急火攻心,就吐血了。沒事,好好靜養(yǎng)幾天就好了,你呢,也別責怪他了,他心里已經夠難受的了。”

  “這孩子啊……”外面,傳進來殷玲教授悠長的嘆息聲。

  他扭頭去看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要把所有的情感吞噬進去。

  窗子關得嚴嚴實實,一絲風也透不進來。窗臺上放著一盆吊蘭,青白邊紋,徐徐垂了一地。

  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愛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愛他的人,想愛而不可得。

  那一刻的他,心如死灰。

  他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

  盡管校報上他的名字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盡管某某師哥師姐的畢業(yè)音樂會上,也會邀他上去,共歌一曲,為他們的音樂會增色;盡管琴房里依然飄出那高難度的旋律,那高亢激揚的歌聲;盡管他吐字依然字圓腔潤,音色極好,音律極準,別人聽得如癡如醉;盡管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北音的風云人物……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往日對音樂的激情,不再有了。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他的恩師,殷玲老師看得清清楚楚。殷玲教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無可奈何。

  直到那一天,汶川地震。

  地震一起,牽扯了全國無數(shù)人的心,各地行動,多方支援,北音也不例外。他是第一個提出要代表學校送物資到震區(qū)去的人。

  為此,校方為難了。

  他可是北音聲樂系的高材生,幾十年難得出來的好苗子,校方惜才,當然不希望他親自到震區(qū)去。人才嘛,自然要用在合適的位置,不然的話,就枉費學院這么多年的培養(yǎng)了。

  校方找他談話,說不通。然后,校方又找了殷玲教授過來,想讓她勸服她的學生。殷玲教授沉默了好一會,深深嘆口氣,道:“讓他去吧?!?p>  兩天后,他坐上裝滿物資的大卡車,奔赴在前往震區(qū)的路上,同去的除了學院后勤人員之外,還有醫(yī)務室的何主任。

  這半年來,何主任總是時不時的把他從殷玲教授的琴房借了來,名曰跟他算舊賬,要他在醫(yī)務室里幫忙,把以前他拿走的半櫥柜的枇杷膏給賠回來。但是他明白,何主任這是把他叫了去,開導他,但他不為所動。

  何主任十分的納悶,別看這何主任在外人看來,是治嗓子的高手,很多明星大咖都親自登門找他保養(yǎng)嗓子。其實,何主任在讀醫(yī)科大學的時候,還選修了一門心理學,學得也不錯,也取得了學位。但是,在這位聲樂系高才生面前,他覺得,自己的學識不夠用了。不管他說什么,這位劉大才子從不會忤逆他,會按照他的話,一一落實。但是,何主任能夠感覺得到,這位劉大才子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究竟什么原因呢?何主任想不明白。

  至少何主任覺得,一個學生的早戀,不過三四個月的光景,能進展到什么程度?并非一見鐘情,換句話說,是一時感動的情感錯位,這樣的感情能有多深?為什么會演變成這樣心碎神傷的局面?

  他真的不明白。

  其實,何主任哪里知道劉大才子內心的煎熬?多年的虛幻等待換取一場真實的愛戀,以為可以從此圓滿,以為從此可以把她當作“她”,哪怕他認為這是不公平的,他也會一生去補償,但是,一切只不過水月鏡花,只余滿地傷。

  車子還未進入震區(qū),已經開始有些顛簸了。這場地震引發(fā)的面積之廣,不可想像,即便是遠遠的未到震區(qū),路況已經不大好了。

  但劉大才子的臉上并沒有多余的表情,就那樣看著窗外,仿似老僧入定。坐在他旁邊的何主任看他一眼,道:“做好心理建設,現(xiàn)場會比新聞播出來的更慘烈?!?p>  劉大才子默默地點了點頭,依然沒有什么表情。

  何主任也不去管他,知道他仍是那個未走出困局的小孩。

  困局分為很多種,有客觀有主觀,客觀的終有突圍的那一天,只是時間問題。而主觀意識上的呢,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那是自己給自己設置的一道屏障,別人進不去,自己也出不來。等哪天真正想通了,撤下內心的防線,這屏障就自然而然消亡了。

  何主任是真正喜歡這個謙遜的孩子的,他一直在等,等這個孩子撤下心防的那一天。

  他相信這個孩子內心足夠強大,一定可以做得到。

  就好比,這個支持他送汶川的舉動,就是殷玲教授來問他意見時,他替殷玲教授作出的決定。

  北音是音樂的圣殿,是象牙塔,雖說那里已經培育,或是正在培育著無數(shù)的音樂人才,但更確切的說,那是一個溫室,里面的小花們在里面茁壯成長,但是移出外面,能不能經得起外面的風雨的考驗,這還兩說。也就是說,并非所有自音樂圣殿出去的人都能成名,有的人會一生榮耀,光環(huán)加身,名字為千千萬萬人所記??;而有的人呢,沉寂一生,難有作為。這都取決于他們對于風雨的適應程度,當然,還要加上小小的運氣。但是,內心脆弱的人,上天也不會給予機會吧?

  他就是想讓這個孩子出去看一看,直面死亡,那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浴火重生。鳳凰涅槃,才能飛得更高,他希望這個孩子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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