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老夫人,翦連生轉(zhuǎn)身面向梅之云,梅之云此時也望著他,眼神交匯間,彼此都不知該如何啟齒。
因為翦云照就在旁邊。
最終,翦云照對她娘依然沒有明說,因為她也不知從何說起。
“她不愿說,就不要逼問了?!?p> 翦連生重重地嘆息一聲。他一路捊下來,覺得應(yīng)該是進京路上發(fā)生的事,而且是距離京城不遠的時候。因為這之前,翦云照一路都是開開心心的,臉上都是少女明艷的笑。
現(xiàn)在的翦云照依然笑著,但似乎多了一層沒心沒肺,或許是昏倒之后醒來,所有的事情都看開了。
翦連生對女兒這樣的表現(xiàn)感到欣慰的同時,除了沉痛之外,更多的是感到慚愧。說到底,是他這個父親沒有保護好女兒。
他就不該進京。他想請求繼續(xù)外放。
對于如他這樣具有實干精神的官員來說,外放更能出政績。
這樣子,一家子也能相互照應(yīng),雖然遠離了京城的繁華,卻也多了一份自在肆意,不用舉步維艱,小心翼翼。
只是,還是得讓翦云照提前走。要不然,就二老夫人那架勢,乘機真有可能將照兒置于死地。
梅之云亦覺得這樣子安排其實挺好的,單單從女兒那方面考量,時下的女子想獨立生活自是異常艱難。可是,對于夫君外放,在她私心里,還是有些不甘愿的。
不說翦連生在京城為官有利于四個兒子的教育與發(fā)展,還有她私心里還記掛著為娘家平反。
但這樣的話現(xiàn)在的她是不忍細說的。
在唯一女兒的事情上,她這個做母親的已經(jīng)失職了。現(xiàn)下解決女兒的問題,幫助她把這一關(guān)度過去,當一切有了定論,才能談其它。
可,翦云照否定了父親的安排。她的否決讓梅之云暗暗松了一口氣。
翦云照之所以會否決,也是不希望自己背負的太多吧!
其實,此時的翦云照并沒想那么遠。亦可以說此時的翦云照的思維還是混沌的,還在不斷接受、消化、認可的過程中。
因此,她的說法很簡潔,因為從今以后,她很可能不會按照正常女子生活,嫁人,然后生子,跟著相夫教之,侍奉長輩。
這樣子的生活自然也不是她所渴盼的。
似乎,這樣子留著肚里的孩子,是讓她多了一份依傍。而且,如果這個孩子出生,那就是她在這個世界真正的親人了。
這么想著,她竟有一絲小小的期待。
只不過,在她的認知里,原身這具身體年齡實在太小了一些,她都不知道,即便躲過了墮胎有可能引發(fā)的生命威脅,是否能躲過生產(chǎn)帶來的風(fēng)險?
既然選擇好好活下去,她勢必就得承受隨之而來的所有風(fēng)險,包括不依賴父母,擁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現(xiàn)下,既然說開了,她對自己的落腳地亦有了一個明確的指向——臨近京城的最繁華州府。
之所以這么選擇,一來離京城近,卻又不在京城,方便彼此之間互相照應(yīng);二來隱身于鬧市,比小縣小鎮(zhèn)或是鄉(xiāng)間更不讓人留意。
當然,對外只能說是把她送去親奶奶那里了。親奶奶年紀大了,做孫女的孝心有加,想著乘這時侯多陪伴她老人家。
翦連生亦這么想過,只是她那親娘在他五歲的時候重新嫁人了,還生了一子一女,雖然都成了家,亦有他照應(yīng),但家境一般,最主要的,還是怕委屈了自家女兒。
自他親娘再嫁后,他就跟著外祖父生活。
那時,外祖母已經(jīng)走了,唯一的舅舅亦成了家,依然做著小生意,只是在京城轉(zhuǎn)了一圈,眼界開闊了些,境況較之前好了一些。
外祖父本應(yīng)是跟舅舅一家生活的,卻因為他,選擇分開來過。
相對于親娘,翦連生與外祖父的感情更親厚一些,是以,自成家以后,一直帶著身邊孝敬,只是兩年前走了。
想起這些,翦連生多少有些遺憾,如果外祖父能多活幾年,亦能跟著他重回京城,把當年受到的郁氣趕出來。
如果想接親娘來京生活,眼下自是不那么現(xiàn)實了,可如果讓女兒去那邊,相距將近兩千里,他哪里放得了心!
在他這邊,最好的辦法就是請求外放。
對于男人來說,下這樣的決心不能不說沒有遺憾,但既然需要取舍,他當然選擇偏重的一方。
翦云照如今能這么選擇,自是他意想不到的,此時的他才發(fā)覺,他的女兒不僅人長大了,思維方式也變得成熟,似乎比他這個當父親的想得更全面。
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尤其是他那名義上的母親,孩子的娘都做得這般隱密了,還能把事情在第一時間弄清楚,很有可能在他們一家進京開始就派人盯著了。
翦連生不敢往深了想,卻又不由得為此感到憤怒。
曾經(jīng),他以為,只要他不分家里的財產(chǎn),也不進府生活,相互之間就能和平相處。
看來,還是他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就好似夫人所說,在京城這樣的地面上,什么樣的人心都能造就出來。
翦連生的擔擾翦云照不是沒有考慮過,可她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就做好了迎難而上的準備。
她總覺得,既然讓她托生了,就不會那么容易死掉。
第二天,翦連生親自去縣衙開具了兩張路引單,只要有了路引,在不是戶號所在地買房租房,做點小生意,或是置辦田產(chǎn),都是可行的。他沒有問過自家閨女的具體打算,或許問了,閨女很可能只能回復(fù)一句走一步看一步,他此時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家女兒。
第三天卯時,城門開啟的時候,翦云照一行的馬車就出了城門,從此天高云淡,任她自由飛翔。
看她那副莫名興奮的表情,跟著她一起離開的容嬤嬤、青禾、青稞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們的大小姐。
趕車的師傅是梅氏斟酌挑選的,此人雖然來他們家只是幾年時間,卻因人實誠,又有些功夫底子,便領(lǐng)到了這份重任。
此人姓甚名誰,翦云照沒有過多關(guān)注,卻也知道他叫劉成,老婆孩子跟著他進了京,一家租了一個小院子住著,不等同于容嬤嬤她們,自己簽了賣身契成了他們家的奴仆。
既然不是奴仆,梅氏為何會如此選擇,翦云照有些不明白。
而此時,呼吸著沒有污染的新鮮空氣,背著她指導(dǎo)著容嬤嬤做的小斜挎包,坐在馬車里一搖一搖的,時而挑起簾子欣賞一下外面的風(fēng)景,多么愜意!
青禾與青稞一左一右護在她身邊,背著與她同款型的小斜挎包。
翦云照的本意是想做大的來著,只是那樣子太過顯眼,而這小的貼身背著,看著有那么點像這時代女子的繡荷包一樣。
不過,提這建議的是她身邊的仨人。
現(xiàn)在,她身邊的仨人都知道她丟失了一些記憶。而她自身,自那天晚飯后,就沒有走出過擷芳苑。京城的繁華什么的,今早出行時看了極小的部分,卻因為光線太暗,看得不那么真切。
直到出了城門,在官道行駛了一段路,天空才透出明亮的光線來。
所以,這之前的所謂欣賞風(fēng)景,完全是她下意識的一種自我安慰。
此時,天光亮了,她卻打起呵欠來,加之馬車搖搖晃晃的,活像嬰兒的搖籃車,沒多久,她就腦袋一歪,靠在身子軟和些的青稞身上睡著了。
他們此行要去的是離京城兩百里多里的郡陽府,乘馬車前行,也就一天的行程。
劉成負責(zé)把她們主仆四人送到郡陽府,然后交給郡陽府那邊接應(yīng)的人,看著她們出城離去后他再返回。
自然,具體的落腳地只有翦云照清楚,這是她對父母私下里提出的。她知道,她如此戒備或許會讓父母疑心,她應(yīng)該是雖然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卻不應(yīng)該那么不相信他人的。
但,她的父母似乎對她這樣的要求表示理解。
在翦連生夫婦而言,卻比她想得更深遠一些。進京路上女兒一直與他們同行,仨人隨身侍侯,竟也能發(fā)生那樣的事,保不準其中某人就參與了謀劃。
按理,翦云照出事,她們這仨人,主家完全可以打殺或是發(fā)賣了,只是如今事情掩蓋著,具體怎樣發(fā)生的,還是翦云照自己最清楚,做父母的亦不好在這時驚動她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