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廣傅看著自己的孫女,兩個月的時間,這丫頭清減了許多。
原先的蘋果臉變成了鵝蛋臉,下巴尖尖的,本就黑白分明的眼睛變得更大了,眼簾低垂,叫了聲“祖父安好”便不再說話。
老太爺心里莫名的抽痛了一下,許久才開言道:“瑩兒,還在怨恨祖父么?”
“孫女不敢,”卻又不再說話?!?p> “明日,你隨你大伯母和大姐姐去參加春宴,我想著你第一次入府,所以把你叫來叮囑幾句,你可要細(xì)細(xì)聽著?!?p> 婉瑩眼神突的閃了一下,旋即低沉下去,低聲道:“孫女謹(jǐn)遵祖父教誨,”再度無話。
孟廣傅心里嘆了口氣,隨即把入府赴宴的規(guī)矩說了一遍。
這些本應(yīng)是何氏分內(nèi)的事情,但孟老太爺并不放心讓她來教,不是教不教的好,而是好不好好教的問題。
這不僅關(guān)系到孟家的體面,更是孫女第一次在世人面前的正式亮相,不要有什么閃失才好。
“出門在外,和大伯母和大姐姐要好好相處……”
“孫女知道了,出門在外,不要失了咱們孟家的顏面,能忍則忍。”孟婉瑩冷著一張小臉,渾身的寒氣讓老太爺哆嗦了一下。
孟廣傅長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瑩兒,你可知道魯圣公府的祖廟,有多少塊石碑?”
孟婉瑩遲疑的看了看祖父,搖頭道:“孫女不知?!?p> “碑林里有兩千多塊碑刻,上至兩漢,下迄民國,真草隸篆,各家書法具備,多是記載祭祀和修廟,咱們孟家祖上有一旁支,專為魯圣公府的碑林篆刻,可以說碑林里大半石碑都是我們孟家篆刻的。”
看到婉瑩驚奇的抬起眼眸,孟廣傅心下松快了一些,繼續(xù)說道:“這些石碑歷經(jīng)上千年,風(fēng)雨中屹立不倒,保存完好,你可知為何?”
孟婉瑩搖了搖頭,孟廣傅慢慢說道:“那是因為它們經(jīng)過了千錘百煉,經(jīng)過了刀斧的精雕細(xì)琢,才能完美的展示在世人面前,上面的文字更是碑刻的精華所在,石碑再精美,沒有內(nèi)容不會有人鑒賞,更不會流芳千古?!?p> 婉瑩若有所思,孟老太爺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孫女,輕聲說道:“瑩兒,爺爺知道祭祀的事,你受了委屈,當(dāng)時所有人都在指證你一人,你又拿不出證據(jù)是別人所為,爺爺不懲罰你,怎么向全族人交代?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孟婉瑩抬頭看著祖父,面色平和了許多,“是孫女行事不周,第一沒帶婢女,沒人為我作證,第二,不該隨意對劉媽媽發(fā)火,更不該用針嚇唬她,平白得罪了人,還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孟老太爺松了一口氣,和聲道:“瑩兒,能去春宴說明你長大了,長成大人不在于年紀(jì)多少,而在于考慮問題周不周全,做事情之前有沒有設(shè)想之后的后果,要謹(jǐn)言慎行,特別是女孩子,要懂得保全自己,不涉險境,方能全身而退,你一生都要記住爺爺?shù)脑??!?p> 婉瑩用力的點點頭,只聽爺爺還在嘮叨:“還有你那個急脾氣也要改改,人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屬于你的東西你要努力爭,不屬于你的,也要及時放手才好,不要傷到自己為上策,爺爺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脾氣?!?p> “好啦,爺爺,我都知道了,我會好好改的,你再多給我講講魯圣公家的事情吧?!蓖瘳搵舌恋?。
“你這丫頭,哈哈哈……”
春寒料峭,可孟婉瑩一點沒有感覺到。
從爺爺房里出來,回家的路上路過園子,婉瑩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春天的印子,地上的草早就發(fā)芽了,水池邊的柳樹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暈染過似的,嫩黃的一片,近看卻只是鼓了許多的芽子。
迎春花大片的開了,濃烈的黃色直閃眼睛,池子里水面的冰早已消融,幾只鴨子在水里悠閑的游來游去,這一切讓婉瑩心情大好。
回到家母親的嘮叨也變得順耳了,無非就是要忍讓大伯母一家,要低頭順目的做人那一套,統(tǒng)統(tǒng)應(yīng)承下來。
李氏看到女兒心情大好,自是欣喜不已,又不放心的囑咐了一番,才回房去了。
第二天頭晌,孟府的馬車就備好了,共兩駕,孟昭軒一駕,何氏母女和婉瑩一駕,丫頭婆子和小廝們自是跟在一旁,孟婉云在何氏的精心打扮下,顯得格外端莊奪目。
但見她,內(nèi)穿一件湖綠色的織錦緞長夾襖,墨綠色細(xì)滾邊,袖子滾邊上是布貼的夾金線蝴蝶,抬手之間,蝴蝶仿佛迎風(fēng)展翅,煞是好看。
外面是一件銀鼠短披肩,墨綠寬折長裙,兩只翡翠水滴耳墜,更是襯的嬌膚勝雪,手帶同色翡翠玉鐲,配鎏金雕花手鐲。
舉止之間,叮當(dāng)聲悅,加上孟婉云身材高挑,走起路來真真是聘聘婷婷,儀態(tài)萬方。
孟昭軒看著女兒面露微笑,這一等一的好相貌,定要許個好人家才行。
這邊孟婉瑩也收拾停當(dāng),由春妮陪著,母親李氏親自送出門來。
家里沒有時興料子,也不敢奪了孟婉云的風(fēng)頭,只穿了一件過年新做的藏青色細(xì)棉布半長夾襖,同色夾銀線的滾邊。
為避免過于寒酸,李氏把陪嫁的一件半長鑲灰鼠邊的繡花馬甲配上,倒也合適的很。
下面是同色寬口夾褲,腳蹬一雙藏青繡花棉靴。
齊眉劉海,發(fā)頂中分,后面編成一條粗黑油亮的大辮子,辮尾別一只銀蝴蝶。
婉瑩身材嬌小,纖細(xì)的腰肢盈盈一握,不像婉云那么光彩照人,卻有種說不出來的風(fēng)情韻致。
一家人上車緩緩向魯圣公府行去,待到公府門前,有幾家的馬車早已到了。
進(jìn)得府去,一家人見過魯圣公夫婦,行了禮,又和早到的柳員外、梁縣長彼此寒暄了幾句。
孟昭軒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兩位不僅帶了女眷,還帶了幾位公子哥兒。
正想著要不要讓家里兩位未出閣的小姐回避一二,就見梁縣長哈哈笑道:“孟老爺,這都民國了,這年輕男女公開場合不必避嫌吧,聽說這大上海的洋學(xué)堂都已是男女同校了呢!”
孟昭軒有些尷尬,“咱們這里和上海到底不一樣不是?”
“怎么不一樣?就是個時間問題嘛,前幾年提倡婦女解放纏足的時候,好些人不是也鬧的厲害么?現(xiàn)在怎樣,不是通通天足了?”
孟昭軒看了看自己女兒,又看了看婉瑩,確實,婉云開始纏足不久就放開了,婉瑩壓根兒就沒纏過。
正不知該如何接話的時候,就聽門童通報:“何璽之局長攜夫人小姐到了!”
“舅舅來了!”孟婉云趕忙上前給舅舅舅母請安,“瓊枝表妹你也來了?!?p> 只見何瓊枝一件白色洋裝,下面是淡青長裙,外披一件淺駝色粗毛呢大衣,燙了披肩大波浪,頭上扎了根紅色撒金的發(fā)帶,鑲金帶鉆的耳釘閃閃發(fā)光,活脫脫從畫報上走下來的摩登女郎。
她目不斜視的走到孟婉云身邊,隨手把脫下的大衣丟給侍女,給她來了個大擁抱。
順便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孟婉瑩,鄙夷的在孟婉云耳邊說道:“怎么還帶這個土鱉來了?”
說完,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笑了,隨即嘰嘰喳喳的討論著時興的衣服樣式,去了偏廳。
孟婉瑩跟著出了前堂樓,但她不想去偏廳,便帶著春妮走進(jìn)了傳說中的公府花園。
公府花園果然是名不虛傳,曲徑通幽,處處奇花異草,尤其是東面的假山,高峰低巒,盤回曲折,還專門設(shè)計了泉水飛瀑,當(dāng)真是美若仙境。
走得有點累,婉瑩拽著春妮在涼亭坐下歇息,已是飯點,可婉瑩不想去偏廳。
一想到何氏母女還有那個何瓊枝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寧愿挨餓也不想打交道。
“我們坐到回去的時辰再走吧”,婉瑩逗著春妮:“不過,你別餓的哭鼻子就好!”
“小姐你別餓哭了!”兩人笑成一團(tuán)。
“什么事這么高興???”身后傳來男子明朗的聲音,孟婉瑩嚇了一跳。
回頭看見一個年青男子,身穿藏青長袍,手中拿著一本線裝古書,劍眉星眸,正凝神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