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玨意識回歸軀體,那場大夢卻歷歷在目。
那個繁華又空虛的世界,楚玨完整走了一遭,不似神話傳說中的夢中仙境一游,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反倒是像平白活了一世,那份經(jīng)歷已經(jīng)深入銘刻心間,完整融入靈魂,甚至改變了楚玨對世界的許多看法!
原來蘇岐真的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這個好友蘇岐是從地球穿越而來的蘇其。
“誒~”
楚玨幽幽一嘆,神情復雜地望著睜開眼又閉上的蘇岐。
他也知道大楚歷史的走向!那么在這個世界,我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他這次又背叛了我......不如趁現(xiàn)在.......
這個危險的念頭如滔天大潮涌上心頭,猛烈沖擊心神,楚玨駭然不已。
趕緊壓下心中不好的想法,這份危險的想法再思索下去......楚玨慌忙晃了晃腦袋。
自己這是怎么了?
從前的楚玨絕對不會這么想!
那個淳樸善良的少年只會想,在共同得知了這神似大唐的歷史走向后,兩人聯(lián)手輕松縱橫天下,就像《大唐雙龍傳》里的寇仲和徐子陵,成就一段傳奇。
如今自己想的......
楚玨趕忙將心頭的惡念壓下,不管是蘇岐還是穿越者蘇岐,他們都是自己的好兄弟。
希望兄弟好,這不是再天經(jīng)地義不過的道理嗎?
若是為了一點利益沖突就萌生不好的想法,甚至打算做些叫人唾罵鄙夷的不厚道之事...人心鬼蜮,可怕至極!
望著正在閉目養(yǎng)神口中喃喃自語的蘇岐,楚玨晃晃腦袋,將腦海里可恥的想法拋之腦后。
少年目光堅定,內(nèi)心不斷重復一段話,堅定信念。
“蘇岐是我兄弟,既然喊了一句楚大哥,一輩子就是你大哥。當哥哥的哪有跟弟弟搶的道理,倘若要攪動天下風云,蘇岐當主角,我打打下手就好?!?p> 蘇岐驀然睜開眼,眼中有神秘莫測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閃爍。
楚玨大驚!望著神情冷漠恍若端坐九天之上如同仙佛的蘇岐。
此刻的蘇岐眼中只有高高在上,沒有絲毫感情。
蘇岐還是蘇岐,容顏服飾一切未變,睜眼瞬間卻恍若陌生人!
那股冷漠的神色消逝,蘇岐眼神一變,又恢復熟悉的感覺。
眼里滿是慈悲,世間種種美好的品質(zhì)都在這雙慈悲的眼眸里如同清澈溪水流淌。
不可能!
人怎么可能有佛的眼眸,是人就難免有七情六欲,有情眾生皆有欲望不可能極善或極惡。
善惡交雜才是為人的常態(tài)。
善人之所以為善,不是因為心中無惡,而是為了信念壓制了內(nèi)心的惡念。
極惡之人也有善念流轉(zhuǎn)之時,不然世間哪來的那么多刀下留情,那么多放下屠刀。
漫天神佛端坐九天,冷漠無情。不是世人眼中的涼薄無情,而是不染世俗的潔凈。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說的也不是世人眼中誤解的天道無情,低賤蒼生。而是天道至公至明,視萬物等同,是真正絕對的公平。
絕對!
除非是天道,不然不可能善惡表現(xiàn)的那么絕對!
就連世人眼中至善的神佛也有惡念,有欲望。不然百姓為何要以香火供養(yǎng),不然為何有“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說法。
若佛真有這么絕對的慈悲,何必在乎香火供養(yǎng),何必在乎心誠與否?!不過這又牽扯到天道至公至明的道理。
這涉及道玄奧復雜的天道,楚玨暫時想不明白這些,但是也明白蘇岐此刻的狀態(tài)不對!
一介凡人,怎么可能表現(xiàn)出天道至極的一面?!
眼里慈悲流轉(zhuǎn)但還有些許人性光輝流轉(zhuǎn)的蘇岐苦笑道:“楚大哥,你也發(fā)現(xiàn)我的問題了吧!”
楚玨緩緩點頭,神色里滿是擔憂。
至善,善到極致除非成為神佛端坐九天,不然在這煩雜的人世里生活就是痛苦的折磨。
為一株花的凋零而哭泣,為一顆草的踩踏而神傷,為萬物眾生而時時悲憫,這種悲憫又在心間放大百倍。
一走一臥,一舉一動,時時刻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內(nèi)心。
這些都是次要的,若是遇到惡人,刀劍架身,還在為惡人增添殺孽而悲憫。
這樣的極善之人,如何在世間生活?
蘇岐神情失落,輕聲道:
“存天理,滅人欲!?!?p> “適才我拿出這們學問溝通天道,果然得到了天道響應(yīng)??上异`臺不完整,惡念都涌向了你的靈臺內(nèi),你通過我的意識夢游我的前生,靈臺已經(jīng)跟那份惡念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了,也就是說你原本純粹質(zhì)樸的人格在現(xiàn)代生活的沖擊下變得不那么純粹了?!?p> 蘇岐面色黯然,隨后又語氣一轉(zhuǎn)肅穆道。
“如今我的靈臺在天道助力下不斷升華,連同靈臺斬去惡根的弊端就顯現(xiàn)出來了。天人合一,天道加身,善念膨脹到極致,馬上最后一點人欲就要被消磨了。
我將成為神佛類似的存在,心境殘破的神佛,若是極惡倒也罷了,在這方揚善的世界里,魔頭早晚會被除掉。不過非極惡也好,蒼生少了一道劫難。只是如今我神格為極善,這極善之人如何在這萬丈紅塵里生存?!”
蘇岐神情里的那絲人性越來越少,整個人神情肅穆莊嚴,低眉含笑間有大慈悲,至極善。
感受到世間草木凋零,沙場拼殺,生老病死......種種苦難,生死,別離......
一切都值得同情,可世間哪有全然值得同情的事?!須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佛家講究今生福禍源于前生因果,道家避世淡然看待世間,儒家以規(guī)矩仁義禮樂約束世人,世間才得以安樂許多。儒釋道三教學問都能自圓其說,規(guī)避,防備世界種種苦。
卻沒有哪一家學問能真正解決這個問題,是三教之人不夠聰慧?!
自然不是,歷代圣賢,佛陀,真人,皆明白這是世間永恒存在的深淵,就像日落月升,是世間本質(zhì)...也是規(guī)律。無法改變。
世間唯有苦難和幸福永恒,無法磨滅。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極善之人見不得世界絲毫苦,所以內(nèi)心注定飽含痛苦。
巨大的痛苦在蘇岐眼底閃過,這已經(jīng)不再是慈悲了,反而成了內(nèi)心的魔障。
“好在老子不僅學過理學,自我,本我,超我。今日就在此超脫!”蘇岐眼中一絲人性閃爍,怒吼道。
隨即自斬靈臺,所有善念化作一道無形無質(zhì)的波動涌向楚玨靈臺內(nèi)。
這團至善的念頭在楚玨靈臺內(nèi)完美融合,念頭融入之時,楚玨內(nèi)心浮現(xiàn)世間種種苦難。
眼神里也露出巨大的痛苦和悲憫,又有無能為力改變世界的痛苦折磨,循環(huán)往復,痛苦生生不息。
好在片刻后靈臺內(nèi)的惡根傳遞意識波動。
對生老病死,草木榮枯,血腥殺戮的種種悲憫念頭慢慢釋然。
一切皆有緣法,人世種種苦難人生常態(tài)罷了,人間本就如此。
天道有輪回,固有草木榮枯。人活有立場,成王敗寇各有緣由。
同情這些又不能給我?guī)砬袑嵗?,他人的苦難與我何干。
惡念依次深重,楚玨眼中的痛苦依次減少。
最后回歸于常態(tài)。
眼神逐漸如天道般淡漠無情的蘇岐,眼底最后閃爍一絲人性。蘇岐鼻子一酸,百感交集,轉(zhuǎn)眼淚流滿面,大聲哭訴道:
“楚大哥,斬了人性,尋得超脫,我便不在是我了。但凡有辦法,我都不愿如此啊~~~再無半點感情,活著還有什么滋味。比行尸走肉還慘,行尸走肉好歹能感受到煩悶無聊?!?p> “我這踏馬的成機器人了?!?p> 蘇岐仰天大吼道,心中憤懣無處發(fā)泄??墒枪种还肿约鹤宰髯允埽l也怨不得。
又淚眼朦朧望著楚玨,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這種超脫與死了無異。
有人說死是在虛無中開始新的生活,那這種超脫就是意識徹底走向虛無,只不過肉體還存留在人間。
蘇岐不想死,一點也不想!
死過一次的人,更加惜命!
但是這刻他不得不超脫,沒有人抗衡得了天道。所以也沒有人幫的了他。
蘇岐淚眼朦朧神情無助地望著楚玨:
“來大楚一趟,我最開心的事就是交了你這么個仗義朋友。
楚哥,我不愿超脫變成天人,我還沒體驗過大把精彩生活!
我~我...我想回家!”
語畢,蘇岐神情中最后一縷人性光芒徹底消失。
“小岐,縱是前路迷惘,望不見未來,楚哥也要走出一條回家路,楚哥一定帶你回家!”
楚玨心神堅定,一雙歷經(jīng)命運波折的眸子堅毅望著蘇岐。
只要努力,就一定有辦法的。
暗室內(nèi)憑空出現(xiàn)道道浩然正氣,足有九九八十一道。與那日寒山寺上證道的王伯安一樣。
姑蘇城的上空,憑空出現(xiàn)道道紫色云氣。
這一日,偌大的姑蘇城整個被紫色光華包裹。在這紫氣沐浴下,人人洗去心中雜念,種種欲望頃刻煙消云散,靈臺清明。
只是紫氣消失后,種種欲望又一次浮現(xiàn),雖不如原先根深蒂固但是也若如破土幼苗,頑強生長。
人生天地間,如何能杜絕種種念頭?沒有這些念頭,世間又哪來的這么精彩!
翰林院國子監(jiān)...朗朗頌書聲隨風飄搖在成群的宮殿間,清風掠過拂起紙張泛黃的古老書籍扉頁。
穿著一襲陳舊泛白儒衫的儒雅清瘦的老人正在給一群學子講學。
這群學子皆是這幾屆進士出身,都是日后大楚朝堂的中流砥柱,國之基石。
自古文人清高,即便面對授業(yè)恩師也難掩學問上的驕傲。更何況儒家還有有“弟子不必不如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說法。
這群寒窗苦讀多年,當世學識最為拔尖的年輕士子。
望著這位講學的老人卻是神色里沒有絲毫驕傲,反倒是滿臉恭敬甚至還有盲目的...崇拜。
是對知識發(fā)乎本心的崇拜,因為老人是當世學問最高的讀書人。
世人公認他的學問高出天外。
國子監(jiān)大祭酒,儒教當代教主,夫子。是三個讀書人聽來就覺著羨慕的頭銜,也是儒家至高無上的榮譽。
這個清瘦儒雅的老人是千年以來第一個擁有這三個頭銜的人,可謂是集儒家榮譽于一身。
相比這兩個聽著就覺得跟他學問一樣高高在上叫人夠不著的頭銜,讀書人更喜歡親切稱呼他為“夫子”。
就像他為人那樣親切溫和,平易近人。
夫子的學問向來是廣泛公布于天下,任由世人學習,毫不藏私。
可惜,天下讀書人真正能懂這門學問經(jīng)義者聊聊無幾。
懂了夫子學問六成的二弟子入朝拜相,就被譽為有名的賢相。
其余二位弟子懂了幾成世人猜不著,夫子也從不與人說這些。
事實上夫子與人交談時更像是在與老友親切拉家常。
一點也沒有國子監(jiān)大祭酒的威嚴,更沒有儒教教主按照世人想象的口含金憲,出口成章。
有的只是“夫子”的親切溫和,像是一個生活中常有的那種學識淵博的老友,時不時的不經(jīng)意提點指導,就帶給身邊人很大的啟發(fā)意義。
自從前朝起太學院改名為國子監(jiān),不過在這里受業(yè)的士子感覺太學院更符合這里的氛圍。
國子監(jiān),監(jiān)督天下士子讀書。太學院,為天下讀書人傳道授業(yè)。
此刻真聚精會神聽著夫子講學的士子們,很明顯感受到夫子神情一頓,眼前一亮。
平日里和善笑容滿面的夫子在課堂上從來是面容嚴肅不茍言笑。
今日,夫子竟然破天荒在課堂授業(yè)時露出笑意!
課業(yè)教授完畢,夫子一路小跑與路過的監(jiān)生及祭酒們笑著打過招呼。
“夫子今日何故如此開心?”
“這么開心的夫子,只有在上一次白鹿洞書院王伯安悟得圣人學問的時候出現(xiàn)過。不,今日夫子笑容滿面比那回還開心幾分?!?p> “可惜王伯安有師承堅決不愿拜入夫子門下?!?p> “莫非王伯安今日回心轉(zhuǎn)意決定拜夫子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