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煊帶著瓏玥回到夕照山,本來還擔(dān)心自己晚歸了一天,師父要責(zé)罰他??稍粕峡匆姶蟮钪蟮目諘缰帲嗔俗鶎毸?,便安了心。
那寶塔是四方通乾藏坤塔。整個塔身漆黑烏亮,呈四方之狀,由底往頂逐層變小收窄。外表看著有九層之多,層層疊檐。每層四檐,檐角高翹。事實(shí)上,內(nèi)部只有一層。里面僅擺著一只大火爐,黑金玄銅之身?;馉t里一團(tuán)金紅之光熊熊不滅,正是焚盡一切奸佞,毀滅所有虛妄的三昧真火。
而這座四方通乾藏坤塔另一玄妙之處,便在于此塔收放自如。塔著地,打開,三昧真火燃燒。塔收起,離地,三昧真火熄滅。著地時,兩丈見寬。收起時,卻如掌中之物。
奕煊小時候初見此塔時在塔前玩鬧了很久,也進(jìn)去里面見識了三昧真火。但堔沖收了塔后,他還是戀戀不舍,求著抱著寶塔睡了兩天才罷。
幸好,四方通乾藏坤塔的使用咒語只有堔沖知道,不然若教會了奕煊,寶塔不知要被他玩成什么樣子。
此時,奕煊見塔著地,便知道了師父在塔里,那一時半會便苛責(zé)不到自己。再過一時半會,老爹就該來了。在商談他的人生大事之時,師父總不至于擺出一副臭架子,教訓(xùn)快做新郎的自己吧。
奕煊牽緊瓏玥的手,滿面春風(fēng)得跨進(jìn)大門去??扇舸髠€庭院,空無一人。正殿也是。奕煊便往后走去。
而四方通乾藏坤塔前也只有第四十八師兄藍(lán)霧一個人守著。
“藍(lán)霧師兄?!鞭褥映歼^去。一腔熱情正苦于無處傾吐,遇到一個總好過一個也不在,這就將瓏玥引見給他。
可藍(lán)霧只是稍一抬頭看了眼瓏玥,沒覺察到她有妖氣,便略過去了,倒是立即和奕煊講起這兩天的事來。藍(lán)霧說:“昨天萬年劫,打死好多小妖小怪。師父說幾十萬年來的萬年劫都沒有昨天那般厲害。師兄們昨天下午就出動去搜尸了,帶回來的妖怪尸骨成堆成堆的。師父昨天開了塔,便沒出來過?!?p> 那是說三昧真火焚燒妖怪尸骨已經(jīng)燒了一天一夜,而其他師兄們一直在來回忙碌。奕煊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么多?!边@便說起自己殺了的那條蟒蛇,也不免后悔沒有帶回來。那么大一條,只怕要剁成十幾段才塞得下黑金玄銅爐,那師父估計(jì)還得再燒上一夜一天。
藍(lán)霧聽他比劃著蟒蛇的大小,心里倒有些不服氣,不太相信。但看奕煊的眉宇,卻又不得不佩服他已飛升上仙。要知道,他自己可是一萬歲才飛升的。
奕煊一得意,又把雷雨臺受劫的事得瑟一番。動情處,還要演示自己正生生吃了一劈雷電的痛苦。
“誰飛升上仙不那樣?”藍(lán)霧不屑一顧。
“不一樣。我這是和萬年劫一起受的劫。”奕煊滔滔不絕,又將藍(lán)霧開頭說的昨天萬年劫厲害的話拿出來說,只教藍(lán)霧越聽越不受用。
奕煊卻是高興,他看向瓏玥,正想再和藍(lán)霧說說自己的喜事,卻只見瓏玥站在寶塔之下,看著塔檐出神。
九層塔檐,層層梯形般遞進(jìn)。檐角宛如半勾,高高翹起。一眼掃去,個個一樣。但仔細(xì)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大門右側(cè)上面的檐角與眾不同。那上面掛著個環(huán)圈,在微風(fēng)下,輕微晃動。
瓏玥看得正是這個環(huán)圈。
“瓏玥。”奕煊朝她走過去,笑著喊她。
“奕煊?!鄙砗髤s是月石的聲音。月石和畫報抬著一張漁網(wǎng),里面兜著一只死了的熊精。后面師兄們也都各自提著搜尋來的動物尸骨跟著走了過來。
奕煊回過頭,迎向月石去。兩句話還未說,塔下的瓏玥忽然縱身一跳,去抓那環(huán)圈。可檐角有點(diǎn)高,手上只輕輕碰了一下。瓏玥像是找到了好玩的東西,前后看了看,很是機(jī)靈得后退了幾步,助跑一躍,再次朝環(huán)圈抓去。
這回,給她抓住了。而且,她還抓緊了。她將自己整個身子吊在上面,晃了幾下,吃不住力才松了手。
月石臉上剎時驚恐了。所有師兄們臉上剎時驚恐了。奕煊轉(zhuǎn)過身,臉上也剎時驚恐了。
只見四方通乾藏坤塔忽然顫巍巍抖動起來。然后,然后,像以前師父收塔時塔身倏忽旋轉(zhuǎn),卷起四周一片風(fēng)沙,漸漸變小,回到師父手里。
可今天,師父還在塔里。
“師父!”眾弟子全都丟了手里的東西,朝寶塔撲了過去。
而此時的四方通乾藏坤塔也并未像平時那樣收攏,而是東倒西歪,左晃右擺得漸變漸小。在寶塔攏成最小尺寸時,塔尖忽然冒出一股黑煙,緊接著,一個人影躥了出來,重重摔在了地上,摔成了“大”字形。
大家把他扶起來。此人頭發(fā)蓬亂,像頂了個雞窩,還是個被火燒過的雞窩。濃眉之上幾抹煙灰,胡須上粘著地上的泥土。衣袖、衣擺更是帶著火里滾過的灰燼,儼然一副落魄行乞者的模樣。
可此人卻正是三界最最曲高和寡的人,是戰(zhàn)無不勝的鐵面戰(zhàn)神,是天君也要忌讓三分的仙籍尊者,是夕照山的當(dāng)家主人堔沖神君。
“是誰?”堔沖一聲怒吼,帶著煙塵焦土的味道噴向眾人。
奕煊本撲在最前列,在堔沖跟前。這會,他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沖出人群,拉過幾步之外還在“咯咯”拍手歡蹦的瓏玥,奪路而逃。
“奕煊,站??!”月石在身后大喊,帶著眾師兄們追了上來。
奕煊卻不敢站住。以前每每師父進(jìn)塔,都是他守護(hù)在塔外。他也早發(fā)現(xiàn)了那個環(huán)圈,問過師父那是什么。師父只答他:“重要的東西。讓你守塔,便是守那個環(huán)圈。千萬別讓人碰,否則師父在里面會出大事?!?p> 奕煊慎重點(diǎn)頭。每次看護(hù)特別仔細(xì),連師兄們都不讓靠近。
可今日,卻是這般疏忽。師父說的大事,便是被燒到了,那是三昧真火啊。不知道自己被抓住,師父會如何罰自己。而瓏玥,她既如稚兒一般,怎能受得了師父的懲罰?師父一向待人嚴(yán)苛,對敵更是忿怒,萬一他一個不高興將瓏玥丟進(jìn)三昧真火怎么辦?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抓到瓏玥。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奕煊抄起瓏玥,抱她飛身越過殿宇,往峰巒聳翠的重山飛去。那是夕照山弟子們的練武之地,重巖疊嶂,連綿起伏??墒瞧綍r覺得寬廣森茂之地,今日卻猶如四方通乾藏坤塔被收攏了一般,很快便飛到頭了。
眼看月石和其他師兄趕了上來,奕煊只得繼續(xù)使力朝前飛去??汕懊鎱s只有一堵瀑布了,那是九天飛瀑。
九天飛瀑水花如堅(jiān)磐白石,水聲如嘶龍吼叫。據(jù)說飛瀑里面冰如寒池,陰氣森森,是封印仙魔兩界散置兵刃法器之地。但夕照山的弟子從來沒進(jìn)去過,大家練武的時候也有打賭爭闖過,可誰也抵抗不了那巨大磅礴傾泄之勢的飛瀑。
奕煊在離飛瀑一丈的地方,攀著水汽逆流而上。月石和其他師兄們喊叫他的聲音都給九天飛瀑吸收了去。
瓏玥手指舞過水花,興奮得手舞足蹈。
“瓏玥,安分些。”奕煊急道。他將瓏玥緊了緊,飛瀑的沖擊力實(shí)在過于強(qiáng)大,奕煊用上所有功力往上飛,卻仍感覺自己在下墜。他瞟了眼身后四面八方追來的師兄們,只得咬起牙繼續(xù)飛。
他瞟得那一眼,卻是沒看到他老爹鯤廷。
鯤廷剛到夕照山,便看見一群弟子們往重山來了。夕照山的弟子們都是白衣飄袂,奕煊也是。但瓏玥一身紅衣,倒教他立馬認(rèn)定了那打頭的便是他兒子奕煊。他也來不及問及原因,這便跟了過來。
九天飛瀑之下,他喊叫奕煊就差撕破喉嚨了,可無奈奕煊一點(diǎn)也聽不見。瞧著眾弟子追兇逐敵的氣勢,鯤廷看出一點(diǎn)苗頭,當(dāng)下改變策略,阻了幾位跟得過近的弟子,讓奕煊逃得順利一點(diǎn)。
夕照山的弟子們從來都沒有飛到九天飛瀑的頭頂去看過。大家理所當(dāng)然得認(rèn)為九天飛瀑必是從九天之上而來,那不得和九霄宮一個高度?那飛瀑之外是什么,也沒人知道,師父堔沖也從來沒告訴過他們。只是在夕照山弟子規(guī)里有一條,不得飛躍九天飛瀑。
奕煊在耗盡體力之前,終于看到了飛瀑源頭。奇怪,后面沒有任何山脈,空蕩蕩的,只有水汽蒸騰,仙霧繚繞。九天飛瀑真的就像是一堵水墻,厚實(shí)礅重,源源不斷,可是水從哪來?
此時的奕煊也想不得這個問題。月石和幾位膽大藝高的師兄避開鯤廷的且戰(zhàn)且追,也到了跟前。
“奕煊,你可知,你如此這般是違抗師命?虧得師父如此疼你,你如何帶個妖女回來謀害師父?”月石的聲音在飛瀑之上,倒是擲地有聲。
“瓏玥不是妖女?!鞭褥愚q道。
“妖女?!杯嚝h卻嘻嘻笑道。
“瓏玥此刻不要說話?!鞭褥訑埦o了瓏玥的腰肢,眼見月石幾位圍攻了上來,奕煊俯身看了眼飛瀑背后的深淵。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見。
不管了,先跳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