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這小弟般的兄長卻忽然病倒了。說是不知道吃壞了什么,正鬧肚子,一個人呆房里睡覺了。
逸霞冷笑一聲。她偷偷去碧宸屋里看了下,發(fā)現(xiàn)躺著的人是個小妖,不是碧宸。看來是碧宸有事走了,讓個小妖來頂班。可是小妖怕逸霞,不敢與她面對面,這才編個謊躲起來。
瓏玥自然不知情。用過膳,各自回房后,她馬上找來兩壇黃稠釀,想治治冉哥哥的病。
囚牛想喝,不敢喝。他怕自己喝多了現(xiàn)了原形,那便不好了。只得裝著犯困,卷了被子呼呼睡去。
瓏玥也不管他,又抱著酒去找奕煊??赊褥诱诔了?,想著上杞朝堂里的一團(tuán)亂麻,想著心里那么多的策略如何實施,還有將來如何更改和親里的女主角,如何與瓏玥相處。
“我若和你一起喝,定要時時勸你少喝,豈不讓你不痛快?不如你自己一個人喝罷?!鞭褥油普喌?。
“好像有點(diǎn)道理。”瓏玥抱起酒壇,往門口走了兩步。想了想,又折回來,爬坐到奕煊旁邊,盯著面前火紅燭光里俊秀的臉容看了會。
她想奕煊親親自己,可奕煊垂著目,只讓她看見濃密細(xì)長的睫毛下投出的一片陰影。瓏玥想親親他,可奕煊又抿緊著唇瓣,像是關(guān)張打烊的鋪?zhàn)?,面對任何誘惑任何壓迫都高風(fēng)亮節(jié)般拒不迎客。
瓏玥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只好重新抱上酒壇,出了房去。
她飛上屋頂,打開酒壇封泥,灌上一口。
清輝的月光,柔和,寧靜。四方院落里,沒有人息。
從前桑梓谷總是這般一個人喝酒,那時候有的是自在。可今夜為何卻不覺得自在?
瓏玥晃了晃腦袋,想不明白,唯有喝酒。
黃稠釀,濃稠醇香,綿甜如奶。一點(diǎn)勁力也沒有,還是美伶醉好喝。
瓏玥喝著喝著,一個人倒在了屋頂上。
再次醒來時,她又捧起酒壇,喝光了去。
忽然聽見有人說話,窸窸窣窣仿佛蚊子在嗡。
那是逸霞和馮統(tǒng)領(lǐng)。只見兩人站在屋檐角落里,背著月光,隱在黑暗中。
逸霞說:“廣陵王數(shù)年之內(nèi)已將自己的封地擴(kuò)大了好幾倍。你看看如今廣陵郡的城防,廣陵郡的兵力,你想到廣陵王要做什么了嗎?”
“我只是一個小統(tǒng)領(lǐng),我管不了他想做什么?!瘪T統(tǒng)領(lǐng)道。
“你不想加官進(jìn)爵?不想給你妻兒老小更好的生活?”
“這和廣陵王有什么關(guān)系?”
“廣陵王不安于一個邊陲小郡,他在這里所有的動作都是為了回都城?!?p> “那他請個旨便是了?!?p> “周王會允準(zhǔn)嗎?”逸霞恨不得敲敲馮統(tǒng)領(lǐng)的榆木腦袋,她壓低聲音道,“廣陵王正在招兵養(yǎng)馬,他要謀朝篡位。”
“?。 瘪T統(tǒng)領(lǐng)驚嚇一聲。
“你去過上杞兩座邊城,你今天也見過廣陵郡的樣貌,你說他一個小小郡王吸收了兩座城池的人來做什么?還沒懂嗎?”
“可我的職責(zé)……”
“馮統(tǒng)領(lǐng)?!币菹即驍嗨叭舻葟V陵王真的舉兵造反,你護(hù)駕有功,自是你的職責(zé)??墒悄愣床煜葯C(jī),阻止了一場謀變,周王又豈能不感念你的功德?”
“這樣我便能加官進(jìn)爵?”
“是啊?!?p> “只是回去稟告,說幾句話便可?”
“馮統(tǒng)領(lǐng)英明。”逸霞終于松了一口氣。
“可我現(xiàn)在有命在身,我得……”
“奕煊公子明日回國,大局已定。馮統(tǒng)領(lǐng)這一路功不可沒?!币菹加执驍嗔怂盀榻褶褥庸拥故歉鼡?dān)憂周王。只有大周不出變數(shù),周王不出變數(shù),奕煊公子才能高枕無憂?!?p> “此事是奕煊公子的意思?”
“正是。此事是大周的事情,奕煊公子身份尷尬,涉足深了,恐引人誤會。所以最好還是大周的臣民去勸諫一下周王?!?p> “那我明天……”馮統(tǒng)領(lǐng)不知不覺已經(jīng)等著逸霞打斷,給自己拿主意。
“明天馮統(tǒng)領(lǐng)你可帶著你的人回大周都城,迅速將這里眼見的事稟告給周王。我們也回上杞去。他日再會,只怕我們也得改口稱你馮大人,馮大夫?!币菹颊f著,雙手一拱。
馮統(tǒng)領(lǐng)這會全明白了,他回手一禮:“多謝。”說著,眼下四處掃了掃,幾步回了自己房去。
逸霞暗罵了聲“呆瓜”,心頭松了松,也往自己房里走去。
瓏玥翻身落下,擋住她的去路,問道:“你倆偷偷摸摸做什么?”她剛剛看見馮統(tǒng)領(lǐng)過去,并沒當(dāng)回事。可是一見逸霞,卻立即引起她的敵視。
“說你壞話。”逸霞眼角一挑,帶著嘲諷故意笑在月光里,讓面前的人一覽無遺。
這個笑,頓時激怒了瓏玥。她抬起手便朝逸霞打去。
逸霞抽出劍來,左躲右閃,一個不小心卻被瓏玥奪去了劍??伤廊粚め叺溃骸澳愠舜蚣苓€會什么?奕煊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他現(xiàn)在喜歡的人是我,他要娶的人也是我?!?p> 瓏玥一聽,更是怒火萬丈,劍劍朝她心口,咽喉刺去。
逸霞巧妙躲著,一路退到奕煊房門口,才討?zhàn)埖溃骸拔也贿^說了幾句實話,你便要?dú)⒘宋???p> 奕煊聽到動靜,急忙打開門。
“你躲什么呀?有本事和我打?!杯嚝h一個狠厲將劍對準(zhǔn)逸霞胸口。
“瓏玥?!鞭褥哟蠛纫宦暋?p> 逸霞身子一個不穩(wěn):“啊——”劍稍扎在了她胸口。
瓏玥舉著劍一時愣住了。
“怡錦?!鞭褥右话驯ё≌碌沟娜?,看著她胸口瞬時一片黑紅。
“瓏玥你還有點(diǎn)輕重嗎?你就這么喜歡殺人?”奕煊對瓏玥吼道。
“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杯嚝h爭辯道。
“她不要命了?自己撞給你殺?”奕煊怒道。再不想與瓏玥多一句,抱起逸霞進(jìn)了自己房門。
一個斜眼,瞧見門口月白色身影,奕煊手里起了一道掌風(fēng),把門“嘭”得一聲關(guān)上了。
嘭!嘭!!嘭?。?!
瓏玥耳邊一直響著那聲音,一聲重過一聲。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房去的。
馮統(tǒng)領(lǐng)他們聽到聲音,門口張望了一下,隨即不多事得又關(guān)上了。
囚??吹剑睦锖ε轮菹?,只等瓏玥回了房嗖一聲跑回魔界報告碧宸??杀体氛诶夼_上和靜夜談判著郡王的事,一時半會顧暇不到。
廣陵王第二天一早才得到消息,他先過來看了看瓏玥。
瓏玥卷曲在榻上,坐起身,無力辯解道:“真的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會不會你酒喝多了?糊涂了?!睆V陵王疑慮問道。
瓏玥搖了搖頭,再不想說話。
兩人走出房間,奕煊正在和馮統(tǒng)領(lǐng)他們互相道別。
奕煊今日身上是件絳褐色劍衫,衣衽邊上是一寸寬的絳紅錦紋云繡,看著頗是沉穩(wěn),又貴氣。
他換下了天青色,他真的不喜歡我了。瓏玥看到的卻是這個。
馮統(tǒng)領(lǐng)走過來,也與廣陵王辭了行。瓏玥沒有回都城的念頭,由著他們走了。
逸霞和幾位隨從各自牽著馬站在王府門口。她朝門前大路看去,只留給門里看著她的人一個背影。那是一襲淡藍(lán)色輕裘。是奕煊的,瓏玥認(rèn)得。來的路上奕煊夜里用它給她裹過身子。
奕煊與廣陵王辭別。
“你不帶瓏玥走?”廣陵王問道。
“我想她還是回大周都城的好?!鞭褥拥氐?。讓旁邊聽著的人聽不出情緒。
廣陵王看向瓏玥。
“你喜歡她?!杯嚝h也淡淡的。這幾個字已經(jīng)第三次說了,可這一次卻不再是疑問。
奕煊沒有回答。
他和廣陵王又道了幾句離別。轉(zhuǎn)身離開時,是從瓏玥的角度反方向轉(zhuǎn)得。
他沒有看一眼瓏玥。
瓏玥心里頓如冰窖急凍。
一種刻骨銘心的寒冷,一種噬人心神的寒冷,一種前所未有的比寒癥還寒冷的寒冷。
瓏玥站在那里猶如冰雕雪人。廣陵王拍了她很久,她都一動不動。奕煊的身影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也一動不動。碧宸趕了回來,在她跟前扮鬼臉,她還是一動不動。
從朝凍到夕,從白站到黑,瓏玥仍是冰凍得一動不動。
碧宸只得將她扛了回去,喂了一口飛去上杞買來的美伶醉。
瓏玥這才漸漸有了一點(diǎn)反應(yīng)。不過她推開美伶醉,與碧宸道:“冉哥哥,我們周游列國去吧,我們?nèi)フ冶让懒孀砀玫木??!?p> “好?!北体沸Φ?,“你說什么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