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聽風(fēng)閣遠遠看去,像是著了火的一片紅光,隱在蒼茫青綠的山崖上,很是醒目。
到了跟前,瓏玥才看出這是一棵楓樹。遮天蔽日,紅彩繽紛,看得人心情歡躍高漲。
碧宸將她送上樹,瓏玥便踩著樹枝狂跳。跳得紅葉群起激奮,狂蜂浪蝶般四下飛舞。瓏玥一興奮,腳下跳得更歡了。
碧宸站一邊,笑得瞇起眼縫。
確定屋里屋外沒有人,碧宸徑直跨進后院竹林去。
綠櫻說,那水晶球她原本一直帶在身邊,哪怕在度刑司受刑也不曾離開過身??垂芩娜硕紮z查過,誰也沒發(fā)現(xiàn)里面的玄妙,便隨了她。
而她自己看了摸了七萬年,也是沒能看出任何特別之處。
嫁了鯤廷后,綠櫻生怕鯤廷法力高強,看破玄機,又或是發(fā)現(xiàn)是烈焰的東西,取而毀之,那便不好了。
于是,她在種竹子的時候,悄悄把水晶球埋在了地底下。
綠櫻還說,她埋的位置是竹林的正中心,很好找。
碧宸這便飛躍半空,鳥瞰了一會,丈量出中心點。雙手一推又一提,手起刀落,一卷竹子被連根拔起。再手掌起風(fēng),將這捆竹子拉出竹林,橫著往遠處一丟。
嘩啦啦,嘣嘣嘣,一片竹子倒地砸在另一片竹子上一起撕裂爆破的聲音。
碧宸甩了下額前秀發(fā),很是得意自己這一手的漂亮。他打著呼哨落下地去,用靈翹劍撥了撥那一團泥根。
可怎么撥都沒撥出個球來。
不氣餒。把中心擴大點,再來一片,兩片,三片……
片刻,竹林里顯出一大塊環(huán)狀空地來,卻仍是沒個球球。
碧宸這才覺得自己是被綠櫻坑了。
敢坑我?要你好看!
一不做二不休。碧宸開始就地推竹……
門口那個在樹上抖樹葉的女子,將手邊能抖得全抖了個遍。抖得自己身如彩鳳衣袂飄飄,抖得紅焰漫天飛舞徐徐燃燒。
可她望去地上紅毯,卻還是覺得稀薄了些。于是她腳下往稍頭挪了挪。這一挪,“啪嗒”一聲,樹枝斷裂,整個人掉了下來。
瓏玥摔在地上,揉了揉胸口。那險些要了命的傷,到底還是不能縱了自己隨心所欲。她只好爬起來,去找碧宸。
一進竹林,震驚了。
眼前一片竹海,蒼翠碧綠,枝椏相疊。若是只看顏色,還看得過去。但四目之下,所有竹子?xùn)|倒西歪,橫七豎八,泥根朝天。仿若一個清雅高秀之女子,剛遭了兇悍怪獸的蹂躪踐踏,只剩下了滿目瘡痍。
而那兇悍怪獸顯然意猶未盡,還在枝椏間跳來跳去,舉著劍到處挑撥。
“怪獸啊,怪獸?!杯嚝h望著那深綠身影,感慨道。隨即,她不甘示弱得挑了一根細竹,三兩下擼光枝葉,扛著竹竿又往前門走去。
竹竿一搗,花枝顫抖,紅葉帶著火的熱情紛亂而舞。那陽光從枝葉間晶瑩而落,撞上火熱的紅葉,頓時擊擦一片五彩斑斕。
太美了。
瓏玥手里搗得更歡。
直將自己玩得手酸脖子痛了,才罷了下來。
一低頭,一身紅衣的自己已經(jīng)身處一片紅葉海。瓏玥搖了搖衣擺,腳下清起一陣紅塵,仿若這一片紅本就是她衣衫的一部分。
瓏玥歡喜得跳了幾圈。
再回去找碧宸的時候,那竹海又換了副模樣。近前的竹子都被扔到邊緣去了,地上泥土翻了個身,露出盤根錯節(jié)的竹根赤裸裸朝天張望著。而那深綠色怪獸顯然還有些惱火不滿足得在地上一點點撥劍割裂著他們。
“過來幫我找。”碧宸喊道。
“我好累?!杯嚝h摸了摸胸口。
碧宸站起身,臉上帶著泥巴,秀發(fā)已是凌亂。他也覺得好累。早知道這么難,該把綠櫻帶來,或是帶上一群小妖,怎也不能讓甘霖大王淪落成土撥鼠。
可是一見面前的人,一想她的傷,憐愛的心又生了出來:“你進屋找個地方躺會去。反正他們家沒人?!?p> “好?!杯嚝h笑著,轉(zhuǎn)身走了。
碧宸吐了口氣,找了個陰涼地歇會。
那水晶球他是見過的,應(yīng)該就是錦綸法師那里順來的那只。而綠櫻說的中心點,現(xiàn)在想來,也應(yīng)該是三萬九千年之前的竹林。
那么,三萬九千年之前的竹林該有多?。?p> 碧宸望著眼前茫茫雜亂,自嘲得笑了笑。
有了新的方向,碧宸重新提了劍開始了撥找。
良久,終于在老腰酸得快直不起來的時候,在自己差點崩潰到絕望的時候,靈翹劍發(fā)來一聲清脆的響聲。那是遇上了心儀的姑娘,又幸得她的青睞,甜蜜而激動的心跳聲。
碧宸雙手扒開泥土,如捧起初生嬰兒般慎重,又像挖到了窮之不盡的寶藏而興奮。他將手里污濁滾圓的東西拿衣角擦了個干凈,那冰心透涼的寶貝即漸漸露出了她原來的面目。
碧宸手掌托起,對上太陽,一片耀世之光頓時閃瞎了他的眼。
碧宸衣袖一擋,急忙收好,喜滋滋走去房里找瓏玥。
這一找,卻教他又急了心,幾個房間都沒見瓏玥的身影。
一想她毫無法力,一想她絕世容顏。碧宸急得飛上屋頂,直罵哪個采花大盜擄走了他的稀世美珍。
可再一想,這里是仙界之地。仙界的人一向不都自喻清高,道德高尚嗎?
碧宸回到屋里,重新找過。這才發(fā)現(xiàn)往地窖的臺階上多了一串小泥腳印。
碧宸急忙奔下去。
果然,一個紅衣女子倒在了一排酒壇面前。
唉,瓏玥。
真的要把你拴我身上才好。
碧宸苦笑了聲,抱起她,出了聽風(fēng)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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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前腳剛走,后腳便有人來到。
奕煊看著一地如血楓葉,不可思議得拍了腦門好久。
楓樹在他頭頂把自己搖得全身哀瑟作響??蓱z他身上葉子已經(jīng)所剩無幾,以前那沙啦啦如歌之聲此刻生生仿若被捏成了尖細嗓音,伴著漏風(fēng)走音的凄婉。
附近最近的鄰居也在幾千里之外,他們家的孩子即使來玩,也不可能對楓樹如此出手。想來喜歡這么干的人只有一個。
“是瓏玥嗎?”奕煊抬頭問道。
楓樹狂勢點頭,這回聲音像嗓子嘶啞般“咔,咔”。
奕煊同情得摸了摸他樹干:“我知道了?!?p> 可是知道了,也僅僅是知道了。那么干的人是瓏玥,他能拿她怎么辦?
想起自己第一次帶瓏玥回家,她歡喜這棵樹的笑容,是和滿樹紅葉一樣的絢爛。
瓏玥,你是從那時候開始便已經(jīng)惦記上了嗎?
等奕煊到了后院,他一口氣吊上了喉嚨,徹底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眼前景象之慘烈,簡直生靈涂炭,慘絕人寰。奕煊一屁股坐在墻角下的石墩上,想象著瓏玥在竹林里揮砍劈舞,是怎樣一個幸災(zāi)樂禍。
而其實這樣的場景在十幾萬年之前并不少見,那是烈焰和碧宸四處為非作歹的招搖杰作。如今瓏玥是真的一脈相承了烈焰的魔性啊。
唉,我的瓏玥。
奕煊往地窖走去,忽然發(fā)現(xiàn)地上的泥印足跡。可仔細辨來,往下有一大一小兩組腳印,往上卻只有一組大的。
瓏玥,你這是醉在這里了嗎?
我真的該拿你怎么辦呢?
奕煊萬般無奈得苦笑一聲,抱起兩壇酒,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