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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第六章 “爸,我不埋怨你”

20年歸來仍少年 盛世唱響 2473 2019-03-14 10:04:16

  對父親的話言聽計從,是張琰總結出來的與父親和睦相處的一條法則,也是張琰從小就養(yǎng)成的習慣。父親生氣時會低著頭一根接一根抽煙,他知道,這時要千萬長點眼色,得趕緊悄悄躲進房間看書學習,哪怕是裝模作樣,也不能傻乎乎地胡跑瞎玩。父親高興時那張國字臉會變得舒展,他還會哼唱起秦腔,會取下掛在墻角的舊板胡拉起來。

  “你能考上學也算爭氣,我心里高興。教書教了大半輩子,一個一個的學生都跳出了農(nóng)門,今天,自己的兒子總算考上學了,蒼天有眼,天不負人啊?!睆堄兄居行┘樱徽f完,就把臉轉(zhuǎn)過去面對著墻壁,再次回過頭時眼圈微紅。

  “爸爸……”張琰的聲音很小。

  張有志稍稍沉默了一會,平復了一下心情說:“琰琰,明天早上起來后咱先去墳地給先人上墳,磕個頭,辭個行。也讓咱張家的先人高興高興,咱們的后人有出息,沒有給咱張家丟人?!?p>  “嗯?!睆堢c了點頭。

  “天下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不能盲目地愛你,不能任你信馬由韁,一個人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就是青少年階段,這個階段的玩性也最大,所以我不得不限制你,不強迫你學習,我擔心錯過了這段時光,你把一生給耽誤了?!睆堄兄旧钋榈卣f,突然他拉起張琰的雙手問,“你埋怨我嗎?”

  墻壁上,一對父子的剪影連接在了一起,張琰能感覺到父親那雙大手的溫暖,一股暖流傳遍全身。

  張有志從來不茍言笑,他的每句話向來都是圣旨,而這句話就像在乞求,張琰突然難受起來,從內(nèi)心深處翻滾著的暖流沿著血管往上涌,止也止不住,他鼻子一酸眼角滲出熱淚。

  “爸,我不埋怨你?!睆堢f。

  剪影里,父親先是緊緊地握著兒子的雙手,過了一會兒,又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兒子抹了一把眼睛,然后父子倆坐在床邊。

  “明天,咱后稷鄉(xiāng)有個家長要開車送他女兒去新學校,你們上的是同一個學校,我跟這個學生她爸認識,到時我們就坐他們的車送你們,你把她爸叫王叔叔就行?!睆堄兄菊f,“說來也巧,他女兒是你的初中同學。”

  “是誰?”張琰問。

  “王小玲。”

  前幾天一連下過兩場小雨,農(nóng)村的清晨多了幾分涼意。第二天一大早,張琰一打開家門,只見唐誠家門口已成了白皚皚一片,花圈、銘旌、紙扎擺了一大堆,在秋風中飄了一夜的望門紙上沾上了露水,好一大片已被扯破,耷拉在地上。天剛蒙蒙亮,人們就吵吵嚷嚷張羅著唐誠爸爸的喪事。

  張琰心頭猛地揪了一下,深深的慚愧油然而生,昨天的一幕讓他追悔莫及。張琰躊躇了片刻,準備去唐誠家探望,但腳剛一邁出門,頓覺所有人都會指著他的脊梁骨痛罵,不禁心頭一顫,趕緊把邁出門的一只腳收了回來。

  “琰琰,咱們現(xiàn)在去上墳?!边@時,父親說。

  張有志已準備好紙錢和燒紙,還特意帶了半瓶白酒,他帶著張琰朝墳地走去,按村里的習俗,他要把后輩考上中專這件光耀門庭的事,告訴張家的先人們。

  周王村位于渭水以北的平原地帶,隸屬于紫仙縣后稷鄉(xiāng)。這里是西周王朝的發(fā)祥地,村后一座接一座的大山,像一群喝醉的老翁相互依靠著,攙扶著,酣睡著,已沉醉了成千上萬年,全村人的公墳就在山下。

  悠長的小路順著路邊掛滿露珠的野草,在寂靜的田野里彎彎曲曲地蔓延,一滴滴雨露在父子倆沙沙的腳步聲中輕輕彈落,墳地里埋葬著周王村各家各戶的先人,每個人都有著不一樣的命運,但死后,沉睡于地下的宿命卻是相同的。

  到了墳地后父子倆“撲通”一聲雙雙跪下,燒紙,敬酒。紅里透藍的火焰在面前撲閃著。

  “爸啊!今天我?guī)х鼇砜茨懔耍@娃爭氣,比我強,考上學咧。等會就要去嵐萊省上中專,這可是趟遠門,是咱們張家?guī)状俗叩淖钸h的一回。爸啊,我這輩子……我這輩子也就成這樣了,你在九泉之下保佑你的孫子吧,保佑他一路平安,保佑他學業(yè)有成……”張有志的聲音沙啞了,說著說著聲音就顫抖了起來。

  張琰扭過頭看父親時,父親的嘴唇還在微微抽動著,淚花在跳躍的火光里閃動著。

  “快,快給你爺說,說你要好好學習……”在嗞嗞作響的燒紙聲里,跪在墳前的張有志用肩頭碰了碰張琰。

  “噢……”張琰這才回過神,沖著長滿野草的墳冢說:“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不給咱張家丟臉?!?p>  “爸,你聽見了嗎?張琰跟你說話了。你在地下安息吧,張琰上了學也就有了獎學金,將來國家還要給分配工作,就成商品糧了。等明年清明時我給咱家的祖墳都立上碑子?!睆堄兄緦χ鴫炡Uf。

  帶著些許涼意的陣風揚起紙錢的灰燼,張琰被煙嗆到了鼻子,他連連咳嗽了幾聲。

  “怎么?身體不舒服?走吧,我們回!”張有志說著就叩了三個頭,然后帶著張琰離開了。

  唐誠家的喪事按風水先生的安排,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從鎖啦里傳來的一長一短一高一低的哀樂,揪扯著人們的情愫,張琰一進村就像似做了賊似的,側(cè)著身子躲著閃著從唐誠家門口經(jīng)過。正在唐誠家?guī)兔Φ膵寢屴尚慵t急急地趕回來,叫他去唐誠家吃流水席,張琰說什么也不肯去。

  張有志說:“算了,算了。你在家里給琰琰做點吧,辦喪事慌慌亂亂也吃不好?!?p>  媽媽趕緊一路小跑跟著他們回家,一進家門就鉆進廚房,點著火拉起風廂,給張琰烙了兩塊酥油餅,打了兩個荷包蛋。然后,把幾塊厚厚的鍋盔和一罐頭瓶辣子醬塞進張琰的背包。

  “剛?cè)ネ獾兀抢锏目谖冻圆粦T,就先墊吧墊吧家鄉(xiāng)的飯食。給你準備的一身新衣服,我昨晚都裝到你包里了,以后衣服臟了可要自己洗了。不要直接用手抓洗衣粉,你手上皮嫩是握筆的手,你就找個小勺子取洗衣粉。”媽媽說著不時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像是要拂去身上的灰塵,可他身上并沒有灰塵。

  張琰正背靠著廚房門蹲在地上吃著油餅,地面上放著那碗漂著辣子油的荷包蛋,聽到媽媽的話他點點頭“嗯”了一聲

  張有志已經(jīng)去房間搬行李了,吃完這頓飯張琰也就該出發(fā)了,時間像一點點萎縮的皮筋在一秒秒地縮減,從未有過的離愁別緒在張琰心里翻江倒海。

  “咱是本本分分的人家,不管你走到哪里都別惹事,這些年你爸把你管得嚴,但我知道他是為你好,別怪你爸……”奚秀紅的手移到兒子張琰的腦袋上,溫柔地拂娑著,依依不舍。

  “咱這個家全靠你爸撐著,我沒有功勞,不過是打打下手罷了,你長大了要對你爸好,你爸命苦,個性強,可老天爺偏偏跟他過不去,把你哥的命也沒保住……”媽媽微微啜泣了兩聲,不再說什么,撩起圍裙沾了沾眼角,但過了一會又說,“你爸跟你這么大時一心想考個學,但……唉!還是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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