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漸息,蘇恪的耳根子終于清凈了。有侍者端來點心,一只手悄悄地伸進了盤子里,抓起點心塞進嘴里。
這吃相真是不容恭維,蘇恪瞥了眼紫霖,嘴角還殘留著食物的碎渣,像花了臉的小貓。
蘇恪忍不住輕笑出聲,引得還在美滋滋吃著點心的紫霖投來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這人不會是瘋了吧,有什么好笑的,吃個東西,賞個月都能這么開心?
翌日,艷陽高照,紫霖才慢騰騰地從床上爬起來,任由小云拉著她,替她梳洗打扮。昨晚回來的晚,一覺竟然睡到了晌午,小云見小姐睡得這么香,也不好打攪,一直沒有叫醒她。
肚子咕嚕咕嚕地叫,紫霖揉了揉肚子,是該吃點東西了。除了昨晚上的點心,她好像什么都沒吃。
小云立馬去廚房拿來早膳,不過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是午膳了。往常午膳都是和兄長一起吃的,一到午膳時分,兄長就會遣他的貼身侍女小曉來請紫霖過去。云卿知道紫霖并不喜歡和父母一起上桌用膳,所以特意為她開了先例,只和他一人用午膳,似乎只有在云卿面前,紫霖才會毫不拘束。
奇怪的是,紫霖盤子都快見底了,那個小曉還沒來。紫霖都快成那望夫石了,望眼欲穿地看著敞開的花梨木門。
看來兄長今日是不打算和她一起用午膳了,不會昨天晚上說的話,他都記得吧。紫霖心下一驚,完了,以后可怎么面對兄長。不會兄長以后都不理她了,那可怎么辦?
不行,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紫霖一路小跑到云卿居住的庭院前,堪堪放慢步伐,推開虛掩的大門,云卿的房間正對著大門,紫檀木門完全敞開著,云卿端坐在書案前,手執(zhí)湖筆,斂眉在宣紙上描畫。
陽光大道傾灑下來,籠罩在云卿的周身,紫霖只覺得,兄長此刻通身散發(fā)著光芒,宛如墜落人間的神祗,只可遠觀,不可輕近。
似是察覺到了有人站在門口,云卿抬眼看去,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落進眼底,里面有陽光點點。見來人是紫霖,云卿放下手中的湖筆,笑意融融,“霖兒,怎么不過來?”
看樣子,兄長果然全然忘卻了昨晚發(fā)生的事情,唉,白擔心了。
紫霖歡脫地跑到云卿面前,拉著他的衣袖,低頭看了看鋪在書案上的畫紙,依稀勾勒出一個女子的輪廓,怎么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想不起來了。
紫霖伸手點了點畫紙,轉(zhuǎn)頭問云卿,“兄長,你這是在畫誰???”紫霖素來知道,兄長的丹青就是在這匯英聚才的云城,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不過兄長從來只是贈畫,從不賣畫。
近來兄長愈發(fā)忙碌,竟還騰得出時間作畫,誰這么大的面子,請的動兄長。
“這是給簫音作的畫像,過幾天就要差人給她送過去?!焙嵰舻谝淮窝胨嫠鞲碑嬒?,云卿倒也不好拒絕,畢竟簫音也是云家的遠房親戚。
紫霖一聽是給簫音的,頓時不高興了,耷拉著臉,“兄長這么忙,還替她作畫,肯定是兄長不好意思拒絕她,這樣好了,我去幫兄長拒絕她?!?p> 紫霖剛起身就被云卿拉了回去,四目相對,兩人之間的距離恐怕只放得下一張紙。云卿余光瞥了眼紫霖身上的淺藍色紗裙,自然地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裳。
“霖兒,兄長既然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怎么能夠食言,你如果現(xiàn)在去和你簫音姐姐這么說,她會有多傷心。為人處世,要多為他人著想,不能只想著自己,知道了嗎?”云卿瞧了眼紫霖梳的發(fā)髻,贊美道:“霖兒如今出落地愈發(fā)亭亭玉立了,也該長大了,不可再任性胡鬧?!?p> 云卿突然的贊美,讓紫霖笑彎了眼,那雙眸子清澈明朗,似今日的烈日般耀眼,云卿心下一震,不去看她,忙轉(zhuǎn)移話題。
“我前些日子教你的劍法,霖兒都學會了嗎?有沒有勤加練習?”云卿收起那畫軸,站起身來。
紫霖仰視著他,不無驕傲的回答道:“那當然,我早就學會了,一直等著兄長教我下一套劍法??墒切珠L近日太過忙碌,連見上一面都困難。不如兄長現(xiàn)在教我吧?!?p> 紫霖跟著站起來,隨他走到開闊的庭院空地,接過云卿遞來的長劍,立時將云卿教她的那套劍法,行云流水地舞了一遍。
收住腳步,長劍入鞘,烏發(fā)飛揚,紫霖得意洋洋地看著云卿,等著他夸獎自己。
“果然進步了不少,不過還要努力?,F(xiàn)在我先教你另一套劍法?!痹魄涮Р阶呓狭?,在她背后停下,繞過她從劍鞘中拔出長劍,將長劍放在她的手里,握住她的手。
紫霖亦步亦趨地隨著云卿的動作而動作,腳尖旋轉(zhuǎn),劍鋒震落了不遠處樹上的枯葉。紫霖分神看了眼樹上的藤蔓,頭頂傳來熟悉的嗓音,“霖兒,專心一點?!?p> 兄長的聲音,從來都是這般悅耳動聽,在紫霖聽來,就算是責備的話,從兄長口里說出來,比百靈鳥的啼叫還動聽。
紫霖聽話地收回目光,專心地記憶云卿舞的每一招,每一式,腳尖離地,云卿用右手摟著紫霖纖細的腰,左手接著舞劍,還抱著她轉(zhuǎn)了整整一圈,才完成這套劍法。
重新回到大地的懷抱,紫霖頭暈?zāi)垦?,怎么這套劍法老是要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的她都要吐了,她又不是陀螺,沒事老轉(zhuǎn)什么。
“兄長,這什么劍法啊,老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沒傷到別人,最后把自己轉(zhuǎn)暈了。”紫霖向云卿抱怨道。
“這套劍法是用來躲避敵人的攻擊,避開其鋒芒,伺機找出敵人的破綻,一擊制敵。”云卿含笑地看著一臉怨念的紫霖,耐心地解釋到。
“不管了,我餓了,兄長我們一起去用午膳吧。走吧走吧?!弊狭剞D(zhuǎn)眼忘卻了剛才的煩惱,笑著拉著云卿進屋。
紫霖向來不愛吃蔬菜,此時凈往碗里夾肉,云卿瞥了她一眼,拿起筷子夾了一把青菜放進她的碗里,知道她要反駁,云卿先她一步開口,威脅道:“霖兒若是不吃掉這些,以后兄長就不教你劍法了,讓你專心學習女工可好?”
紫霖悶悶地嚼著口里的青菜,兄長就知道拿劍法威脅她,一點新意都沒有,不過這個威脅對她很有效。
丞相府處理了一夜堆積成山的政事,蘇恪疲憊不堪,抬手揉了揉眉心,疲勞感稍稍緩解了一些。侍衛(wèi)月鳴及時端上茶水,蘇恪品著茶盞中上好的烏龍茶,沁人心脾,精神了不少。
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腕上的那串相思子,蘇恪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及,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蘇恪博采多學,這首詩也是他偶爾間翻到的,他摩擦著腕上的相思子,復(fù)又念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這世間,最不乏癡男怨女,真正能走到一起的寥寥無幾。真是可憐,為情所困。”
在蘇恪的認知里,只有那些無用之人才會糾結(jié)于這些無聊的兒女情長,大好男兒,不把精力放在正事上,整日談情說愛,在他眼里,和廢人沒什么兩樣。
那個明眸皓齒,笑得恣意的女子,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蘇恪皺了皺眉,怎么又想到她了,真是煩躁。編個腕鏈都編的這么丑,會不會敷衍的太明顯了。怎么會有人可以哭的那么大聲,吵得心煩……
一想到這些,蘇恪不禁搖了搖頭,心情愈發(fā)糟糕,一夜都在處理奏折,此時已是精疲力竭,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兒,養(yǎng)養(yǎng)精神。
回房的路上,侍衛(wèi)月鳴稟報到:“主子,你不在府的這些日子,那些大臣表面上安安分分,背地里可不是這樣。那個李大人,肆意搜刮錢財,害多少人家破人亡。那些還不起債的百姓,只能賣閨女給人做小妾。主子,我們該怎么辦?”
煩心事真是一件接一件,蘇恪熬了夜,精神狀態(tài)不佳,只是吩咐道:“明日你隨我一同前去那位李大人的府邸瞧瞧,凡事都要講求證據(jù)。空口無憑,怎么給他定罪?好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一會兒再說?!?p> “月鳴遵命?!?p> 中秋佳節(jié)已過,簫音拗不過云母的挽留,在云府住了幾日。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在別家待太久難免引來閑話,過幾日,一定是要回去的。
答應(yīng)給簫音的自畫像已經(jīng)做好了,云卿差侍女將畫像給簫音送過去。今日恰好有空,云卿獨自在自家花壇賞起花來。
花壇里各色鮮花競相開放,紅的玫瑰,藍的羅蘭,紫的薔薇……云卿目光停留在純白色的雪香蘭的花瓣上,提著袖子,摘了一朵雪香蘭。
云卿閉目輕嗅雪香蘭的花香,不像玫瑰的香氣那么濃烈,是一種淡淡的清香,讓人很舒服,很安寧。
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聽就是屬于女子的。云卿睜開琥珀色的眸子,還以為來人是紫霖,轉(zhuǎn)過身喚道:“霖兒,你看……”話噎在嘴里,云卿愣了一秒,隨即反應(yīng)過來,面上帶著疏遠的笑容。
“原來是簫音妹妹,我還以為是霖兒,見諒。”
簫音哪里會看不出那笑容里的疏遠,她倒不甚在意,早就聽聞云卿對這個撿來的妹妹格外寵愛,她倒也不意外。
“無妨,我不會放在心上的。”簫音莞爾一笑,頗有大家閨秀的風范。
沉默許久,兩人都不知道該聊些什么。氣氛實在是尷尬,還是簫音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我可以和霖兒妹妹一樣喚你為兄長嗎?”
云卿笑到:“當然可以,你和霖兒一樣,都是我的妹妹?!?p> “那簫音在此謝過兄長贈畫,耽擱了兄長的時間,實在是抱歉。”簫音施了施禮,腳下一滑,被石子拌了一下,整個人向下倒去。
好在云卿及時扶住了她,然而只是虛扶,保持著恰當?shù)木嚯x。
簫音剛一站穩(wěn),云卿就放開了手,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這一切簫音盡收眼底,卻什么都沒說。
簫音微笑道:“多謝兄長?!币娫魄涫稚夏弥欢溲┫闾m,簫音伸手指了指那朵雪香蘭,試著問道:“兄長手里的雪香蘭可以送給我嗎?”
這雪香蘭云卿本是打算送給紫霖的,既然簫音開口要了,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子,臉皮薄。
云卿自然地將手中的雪香蘭遞給簫音,后者一臉欣喜地接過。不就是一株雪香蘭,唾手可得,怎么這么高興,云卿實在不解。
簫音把那株雪香蘭別在發(fā)間,笑逐顏開,好像意識到還有旁人在,這樣肆意地笑有些不妥,下意識地用手掩了掩唇,害羞地低下了頭。
云卿見方才還笑得隨心的女子一瞬間又變得拘謹不安,只是好心撫慰,“沒關(guān)系,我又不是外人,在我面前不用這么拘謹,你可以從心所欲地笑,我們是親人?!?p> 只是無心的一句話,卻撥動了簫音的心弦,以前只能遠遠地看他一眼,驚鴻一瞥,再難相忘。如今可以站在他面前,深入的了解他,卻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善解人意。
也許,就是在那一刻,簫音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她真的喜歡上他了。盡管她很早就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就算她知道,在他的心里,她永遠都比不上那個人……
她想,她好像知道為什么云城的女子會這么狂熱地喜歡云卿了……
“簫音妹妹,你怎么了?”見簫音一直愣在原地,還以為她怎么了,云卿有些擔心得問道。
被云卿的話拉回思緒,簫音笑到:“沒事,就是剛剛走神了?!?p> “既然沒什么事,我就先行離開了?!痹魄涓嵰舾鎰e后,徑直離去。
重新摘了一株淺紫色的風鈴草,云卿來到紫霖居住的別院,推開門,繡娘正在教她繡荷葉。平時舞劍舞的生龍活虎,拿起針來手拙得不行。云卿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做女工真的很不適合她。
紫霖正苦惱怎么才能繡的像繡娘一樣,頭頂投下一片陰影,紫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云卿,臉上瞬間展開了笑顏。
云卿在她旁邊坐下,把手中的風鈴草放在一旁,拿過紫霖面前還未完成的繡品,好看的眉眼蹙了起來。
這繡的真的是……無法形容,這到底是什么?云卿看了半天,還是不懂紫霖到底繡了什么。
紫霖見這情景,連忙搶過云卿手中失敗得徹徹底底的繡品,試圖轉(zhuǎn)移話題,還沒開口,云卿的聲音就悠悠傳來。
“霖兒,這就是繡娘今天教你的?可以告訴兄長,你這繡的是什么嗎?兄長才疏學淺,見識淺薄,實在是看不出來。”云卿正色地看著紫霖,異常嚴肅。
“兄長你別這么嚴肅嘛,會嚇著我的。我保證,繡娘在教的時候我有好好聽,絕對沒有開過小差?!币簿褪锹朴频睾攘丝诓?,打了打蚊子,晃了晃腿,也沒怎么干別的。
撒嬌這種事,紫霖信手拈來,每次紫霖一撒嬌,云卿都會心軟,不忍心責罵她,她想,這一次也不會例外。紫霖抱著云卿的胳膊,晃了晃。
意料之外,云卿第一次撥開了她的手,神色倒是緩和了不少,卻依舊沒有笑容?!傲貎海憬K歸是要嫁人的。若是連最基本的女工都做不好,以后嫁出去,會被婆家嫌棄,在婆家的日子不會好過,你可知道?兄長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兄長不會害你?!?p> 紫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兄長是因為這個才會突然生氣,原來他一直想把她嫁出去。在他眼里,她就是負擔,就是累贅,他只想讓她快些出嫁。
“兄長就這么想讓霖兒嫁出去?”紫霖還是不死心,執(zhí)著地問了出來。
“霖兒,總有一天你會離開兄長。不過是時間早晚不同罷了,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區(qū)別。”只是云卿擔心,一旦阮皇發(fā)現(xiàn)紫霖其實并沒有得什么怪病,仍舊堅持讓她入宮,霖兒的幸福就全部毀掉了。唯一能解決眼前困境的辦法就是,盡早讓她出嫁。
“我討厭兄長,我不想出嫁,你出去?!弊狭睾莺莸匕言魄渫瞥鲩T外,砰的關(guān)上了門。
隔著花梨木門,云卿知道,紫霖一定就在門后,她聽得到。“霖兒,不管你愿不愿意,終有一天,你是要離開云府的。兄長不可能一直陪著你,你要出嫁,兄長也要迎娶他人。這是必然的?!?p> 里面有瓷碗砸在地上的聲音,云卿無奈地嘆了口氣,怎么一提到出嫁,霖兒的抵觸感就這么強烈,她不是一向最聽他的話嗎?紫霖悶悶不樂地坐在床榻上,余光瞥見了那株放在案幾上的鈴蘭草,大步走過去,拿起那株鈴蘭草擲在地上,氣沒處撒,只能撒在這株鈴蘭草上。事后卻又后悔了,連忙蹲下身子撿起來,插在墻角的花瓶上,被蹂躪過的鈴蘭毫無生氣,死氣沉沉的。
硯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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