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抬手的瞬間,玄色的廣袖因為他的動作,滑落至手肘,一串精致的相思子靜靜地帶在他的手腕上。記憶里,紫霖似乎見過這串相思子,可是,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看見的呢?任紫霖如何回憶,就是記不起來,只有一些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的畫面,偶爾閃現(xiàn)。
“霖兒……”有人低低地喚著她,那聲音可真悅耳,悅耳到紫霖永遠不想醒來,只想一直聽他說話。
不知不覺,天空泛白,太陽就要升起了,蘇恪就這樣把紫霖晾了整整一夜。蘇恪起的可真早,天才蒙蒙亮,他就推開檀木門,整了整睡了一晚,略有些凌亂的衣裳。
蘇恪踱著步子,在紫霖面前堪堪站定,笑意融融,“經(jīng)過一夜的思考,姑娘應(yīng)該知道該怎么做了,若姑娘還不愿意告知蘇某你幕后的指使者,我想,下場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是一個仁慈的人,尤其是對于我的敵人?!?p> 蘇恪指尖輕點,替紫霖解了穴,并不擔心她逃跑,畢竟還沒有人能夠在他手里安然離去。
凍了一晚,紫霖渾身冰冷,臉色泛白。蘇恪剛替她解完穴,紫霖就向下倒去,鎮(zhèn)定如蘇恪,也還是被驚到了。好在蘇恪眼疾手快,加上他正好站的離她很近,及時扶住了她。
蘇恪攔腰將她抱起,一路走到廂房,把紫霖放在榻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有點燙,應(yīng)該只是感染了風寒,并無大礙。
身為一個殺手,這樣的身體素質(zhì),在蘇恪眼里委實是差了點。
凌音閣
云卿心不在焉地翻著委托人送來的古籍,心情莫名地煩躁,就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殿外,烏云遮日,天空灰蒙蒙的,大雨傾盆而至。整整過去一天一夜了,云卿仍是沒有收到紫霖的半點訊息,該不會出什么意外了吧,不安感愈發(fā)強烈,云卿遂決定親自會會這傳說中風華絕代的人。
紫霖撐起身子,掃了一眼陌生的屋子,滿臉警惕。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紫霖瞬間坐直了身子,盯著踱步而來的蘇恪。
“你終于醒了,就你這樣的身體素質(zhì),我真懷疑,凌音閣主是怎么看上你的?!碧K恪戲謔道,把端來的粥放在床邊。
“你,是怎么知道的?”
“雖然我一直隱居在此,并不代表我真的不問世事。早在凌音閣成立之初,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碧K恪毫不意外,凌音閣會找上他。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為什么不立刻殺了我,以絕后患?”紫霖反問。
“我說過,我不是一個仁慈的人,尤其是對我的敵人。留著你,肯定有別的目的?!碧K恪瞥了一眼紫霖,淡淡地補了一句,“但,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什么利用價值,我會立刻把你處理掉。”
蘇恪轉(zhuǎn)身出了房門,順手落了鎖,以防萬一。他抬頭望了望天,心想,又有貴客來了,真是讓人頭痛。
“閣主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蘇恪明知故問。盡管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云卿本人,單憑那卓越的氣質(zhì),蘇恪還是立馬分辨出來了。
云卿嘴角帶著一抹諷刺的笑容,并不想和他兜圈子,開門見山:“我是來向卿相要人的,還請卿相將人還給我?!?p> “哦,是嗎?我記得我這里只有一個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殺手,沒有旁人。閣主是不是找錯地方了?”蘇恪接著賣糊涂,全然不管云卿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看來卿相是執(zhí)意不肯放人了?那我只好硬搶了,得罪了?!痹魄涮謹S出幾片紫薇花瓣,蘇恪堪堪避過,不怒反笑。
“素問凌音閣主冷靜自持,視人命如草芥,怎么這么在乎一個侍衛(wèi)?難道,她有什么特別之處?”蘇恪捏住一片紫薇花瓣,嗅了嗅,帶著淡淡的花香。目光一凜,臉色變了變,鎮(zhèn)定的問道:“這花瓣上有毒?”
云卿笑著頷首,毫不驚詫他的鎮(zhèn)定。蘇恪勾了勾唇角,“蘇某何德何能,勞凌音閣興師動眾,閣主親自出手,我真是愧不敢當?!?p> 蘇恪的笑容極具挑釁,云卿看著愈發(fā)礙眼,不由分說向他擲出比方才多一倍的紫薇花瓣,有了剛剛的教訓,蘇恪只是避開,花瓣只是輕輕碰了他的衣袂。
很奇怪,蘇恪竟一直沒有還手,云卿倒也沒放在心上,見之前的攻擊沒能傷到他,邪魅地笑了,不動聲色地自袖中拿出什么,灑向空中,無數(shù)的銀針似綿綿細雨落下,鋪天蓋地而來。
在銀針離蘇恪只有一寸時,他飛速反卷廣袖,將銀針全部收入袖中,末了,抖了抖衣袖,銀針擲地。
看來,蘇恪果然不是什么善茬,云卿幾次逼他出手,他都隱忍避讓,若不是存心隱藏實力,那只有一種可能,和他避世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云卿可沒有那個閑情雅致去深究。
素手執(zhí)著紫玉簫,云卿紅唇輕啟,倚靠在門沿,用手中的紫玉簫吹奏,簫聲繞耳,似山間清泉,卻悲戚地令聞?wù)咂鼫I,勾起他們的傷心往事。
云卿親手譜曲,在書房寫寫改改,改到自己滿意為止,實際上,三年前,他就已經(jīng)譜好了這首曲子,并命名為《凌音賦》。
滾燙的淚水不經(jīng)意間滑落,云卿自嘲,什么時候自己變得這么多愁善感了,可能是不小心觸碰到了不堪的過往。
萬籟俱寂,只余悲戚地簫音,饒是蘇恪這般鐵石心腸的人,都感化在簫音下,良久,似是嘆息地說到:“人,你帶走吧?!?p> 殊不知,這簫聲殺傷力極大,能讓人短暫的失去五感,內(nèi)力盡失,而蘇恪卻像是在認真的欣賞簫聲,安然無恙。內(nèi)心雖然詫異,云卿外表還是波瀾不驚。
“多謝。”云卿接過蘇恪拋過來的鑰匙,快步向那禁閉的房門走去。
噠的一聲,鎖扣落地,云卿一眼瞥見靠著床沿睡去的紫霖,放輕了腳步,俯身,彎腰,攔腰將她抱起,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途經(jīng)蘇恪身旁,蘇恪輕笑道:“云閣主若還想派手下暗殺我,我隨時恭候,就不勞您大架了。”
“不會,也沒有那個必要?!苯?jīng)過這次算不上交手的交手,云卿心知肚明,他手下那些精銳的殺手,在蘇恪面前都不堪一擊,又何必白白損失手下。
等云卿走遠了,蘇恪猛地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咳的愈發(fā)兇猛,蘇恪以手掩唇,張開手,滿手的血?!霸魄?,還真是不簡單……”
剛剛吹奏的《凌音賦》,若是尋常人在場,五臟六腑都會被震碎,小命難保。可他是誰,曾經(jīng)叱咤云城的卿相,怎么會這么輕易被打敗。
簫聲一浪高過一浪,蘇恪努力用內(nèi)力壓制,才勉強維持常色,恢復五感,不讓云卿察覺有異。傷及內(nèi)里,恐怕這幾天不能再出門了,內(nèi)力損失近一半,如果他不逆勢而行,偏要恢復五感,也許還不至于這樣。
在云卿吹奏紫玉簫時,廣袖順著他的動作滑下,蘇恪驚詫于那腕上有一串和他腕上極為相似的相思子,定睛一看,從細微處還是能發(fā)覺那并不是相思子,而是極為罕見的千眼菩提子,他并不在意這些偶然。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碧K恪輕輕磨砂腕上的相思子,突然想起幾年前驚鴻一瞥的女子,過了這么多年,她把他忘了,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心間酸楚地緊,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
無論是什么時候,即使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夢囈中念出的還是云卿的名字,夢見的是他們的過往,仿佛他從來不曾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
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帶來什么后果,蘇恪都決定放手一搏,說什么也要讓她想起以前的種種。他還是不甘心,她的兄長不過早一些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憑什么他就要心甘情愿認輸……
本來并不打算重新回到官場的蘇恪,在看到紫霖的那一刻,突然改變了主意,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了。
蘇恪擦拭嘴角的鮮血,目光冷冽,笑得讓人驚駭。
凌音閣任務(wù)失敗,紫霖被罰在紫竹林禁足,可能顧及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云卿沒有重罰她。禁足只怕是凌音閣內(nèi)最輕的懲罰,紫霖不禁失笑,閣中最重和最輕的懲罰,她都嘗過了。
只是她心中仍有牽掛,腦海里不是浮現(xiàn)的那串相思子,縈繞不去。她總覺的,這個蘇恪,并不像表面那樣不管世事,他的城府比她想像的要深得多。
說是禁足,云卿并沒有派旁人來看守她,只是放她一個人在紫竹林,暫時沒有分派任務(wù)給她。這樣就讓紫霖有了可乘之機,趁著月色朦朧,紫霖悄悄離開了紫竹林。
“姑娘真是不厭其煩,還敢只身前來我這小屋?真的是一點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弊狭卣诜涞构竦厮巡樘K恪的府邸,想要找出有用的線索。因為近日總有聲音在和她說,你們以前是見過的。至于在什么時候見過,它卻沒有繼續(xù)說。
對上蘇恪冷峻的面龐,紫霖毫不畏懼,直視他道:“蘇恪,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還以為他會嘲笑自己搭訕技術(shù)實在差勁,誰知他不按常理出牌,正色道:“我與紫霖姑娘很久以前就認識了。現(xiàn)在算來,應(yīng)該已經(jīng)足足有四年了??墒枪媚锖孟褚呀?jīng)不認識我了?!?p> “你真的認識我?”
“當然。你想知道的,我都會毫無保留,一字一句,詳盡地說給你聽。”蘇恪盯著她看,眼神復雜,里面的情緒實在讓人費解。
“我想知道,你手腕上佩戴之物從何而來?”
蘇恪淺淺笑到,沒想到她最先問的竟然是這個,真是思路清奇,。蘇恪挽起袖子,摩擦著一粒粒的相思子,再開口,語氣已經(jīng)變得溫柔無比,“此物名叫相思子,是姑娘你親手贈予我,并為我系上的,你竟然全都忘了。原來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清清楚楚?!?p> “我為什么會送這相思子給你?”紫霖繼續(xù)追問。
“因為……”因為那晚恰逢相思樹結(jié)出滿樹的相思子,紫霖看著滿樹的相思子,心血來潮,摘下數(shù)十顆,從腰間隨意拿了根紅線,串了一串相思子,送給了他。
蘇恪突然緘默不語,紫霖也沒有打擾他,任由他出神。
“我記得我在墻頭等了你很久很久,直到大火燒起,我還是天真的以為,你一定會來的。你是不會騙我的。我是不是特別傻?”
紫霖環(huán)抱住了蘇恪,臉上不斷有淚珠滾落,燙的驚人。
蘇恪慢慢地回抱她,寬大的手掌拂過她的秀發(fā),安慰她:“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p> “兄長,霖兒好想你啊。”紫霖的淚水浸濕了蘇恪胸前的衣襟,這些都不及他心中的冰冷,蘇恪微怔了怔,“霖兒,你剛叫我什么?”
紫霖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兄長,你怎么了?”
心臟仿佛漏了一拍,蘇恪的手慢慢滑落,眼神里竟有一絲憂傷,她把他認錯了,把他當成了云卿,他是該高興還是傷心。
“沒事,就是有些乏了。霖兒,離開凌音閣,跟我走?!碧K恪輕輕拉開他和紫霖的距離,雙手搭在紫霖的肩膀,定定地望進她的眼睛里,堅定而又決絕的說。
只要她愿意和他走,什么官場,什么名利,他統(tǒng)統(tǒng)不要了,他只想要她,僅此而已。
可是紫霖猶豫了,為難道:“可是,閣主于我有恩,是他救了我,照顧了我四年。我這樣一走了之,會不會不太好?”這不過是她的借口罷了,本能的,她不想離開凌音閣。倒不是說凌音閣有多好,只是因為里面有云卿。
彼時,紫霖還把這種感情當做對閣主的感恩,感激他照料了她四年,教她習武。全然沒有意識到,她早就已經(jīng)把他放在了心底。她堅持認為,回憶是不會騙人的,她喜歡的只有一個人,四年前是他,四年后還是他。所以在見到他時,才會有那么強烈的熟悉感。
就好像久別重逢,事實上,他們確實是久別重逢。
“放心,一切都交給我。我會和他說清楚的,這些你就不用管了。好好休息去吧,明日我們就離開這里。”千算萬算沒算到,紫霖她會弄混了記憶里的人,上天都站在他這一邊,這次,云卿,我看你還怎么挽回敗局。我贏定了。
落神醫(yī)仙逝的消息人盡皆知,外面發(fā)生的一切,云卿早有耳聞,若是四年前,他還會出手幫忙??墒侨缃?,他猶豫了,若是他出手幫忙,他們之間的嫌隙猶在,恐怕落雨軒一輩子都會活在痛苦之中,得不到解脫。所以他選擇冷眼旁觀,也許落雨軒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得到她的諒解,解脫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在落雨軒找他的時候,把寒冰樹的果實給了他。要是沒有給他,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也許并不會有什么改變。又一個人離他而去了,終于還是只剩他一個人了,這樣也好。三年前如果沒有救下冷越,會不會就沒有今日發(fā)生的一切。
都是癡情人,可同樣被命運戲弄了,云卿閉上眼,眼淚自眸中流出,無聲無息。說不傷心是假的,云卿突然有些懊悔,當初應(yīng)該出手救他的。所幸落雨軒的尸首還是被他搶回來了,被他葬在山崖之上。他終于還是如愿以償,得到了解脫,可是什么時候,自己才能才能和他一樣呢?可能不遠了吧。
云卿摘下腕上的千眼菩提子,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盆上停頓了一秒,還是丟了進去。千眼菩提子瞬間被大火吞噬,化為灰燼。
四年前的一切,是時候該做個了結(jié)了,蟄伏了四年,養(yǎng)精蓄銳,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原本覺得這四年每一天都過得很漫長,云卿恨不得立刻去殺了那個昏庸無道的阮皇,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又覺得四年的時間過得真快啊,他的霖兒已經(jīng)長大了,和別人走了。
侍女為云卿披上斗篷,卻突然被云卿抓著手,著實讓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云卿喃喃到:“霖兒,你回來了?果然你還是不會拋下兄長,和別人走的。”
“閣主,紫霖姑娘已經(jīng)走了五日了,不會回來了?!币慌缘氖绦l(wèi)小心提醒道。
“我知道。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們先下去吧?!痹魄浞砰_侍女的手,向那黑暗處獨自走去,就像是那黑暗無情地把他吞噬了。
皇宮內(nèi)阮皇震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落雨軒的尸體都被人搶走了。這簡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盡管對方也損失慘重,可這并不能讓阮竹解氣。
阮皇下令,從即日起,軍隊加緊訓練,不日將清剿凌音閣。就算他凌音閣有再多的訓練有素的殺手,也比不上正規(guī)訓練的軍隊,光是從人數(shù)上,他就贏了。
“云卿,這次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阮皇咬牙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