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婚事大抵還是不算成的,因為白婧后來還是從秦府離開了。
那時日因為聽聞余汐小公主公布天下的婚訊,大部分人都聚焦于這件事,便沒有幾個人再來議論她。
秦軒來千安客棧邀我吃酒那天天色不太好,一如上神的臉色。
我同他左右說了許多好話,后來才知道他不是因為我吃酒生氣,恐怕是天上那幫不省心的又給他撂了一堆麻煩的挑子,他得離開些日子。
“諸事小心?!蔽页仙裼昧]揮手。
上神沒動,站在門邊瞧著我。
我想著是不是四個字太少了,要不要把萬事順意一路平安等等都說一遍?
正想著,他說:“小鬼,我有些生氣。”
?。课也幻魉缘厍浦?,天上這幫人到底做了些什么,竟讓上神生氣了?
上神見我眉頭皺著,開口繼續(xù)道:“飲酒傷身?!?p> 敢情惹上神生氣的是我?我忙不迭揚起十分狗腿的笑容說:“上神說的是,小的有被明示到?!?p> “你沒有?!鄙仙裾f。
我抬頭,這還不真誠嗎?但他看了我許久,最后放棄一般伸手在我額頭上敲了三下。
“我很快就回來了?!?p> 說完,門外已經(jīng)空了。
秦軒這人吃酒的地方倒是有些意思,不是他家那處豪華的宅子,也不是小酒樓,倒是一處隱在深巷的舊院子。
院子里倒也干凈,看起來有人專門打掃過。
他拿著鋤頭在院里那棵兩人合抱的桂花樹下挖了一會兒,然后拿出一壇酒放到桌上。
他拍拍壇身道:“日子不長,三天前放進去的,不過酒還是好酒?!?p> 我尋思著這兒人酒量都不太行,當然這其中除了代千安,能與我喝個棋逢對手,其他人顯然都弱不禁風。
不過這酒后勁也的確有些大,過了不一會兒我腦袋竟然還有些昏沉。
隱約間見秦軒搖搖晃晃地又埋了一壇酒,然后將兩個玉簪放進去,用土蓋上。
忙完這些,他就隨意坐在旁邊,手拍著埋酒的地兒道:“先生,這是,秦軒和他的木小妹的墓穴?!?p> 一場大火以后都需要一場大風,可以將那些余熱都冷卻。
除了廢墟,誰也不記得那兒曾經(jīng)的故事。
風將那兒殘留的絕望的氣息和零散的骨灰都帶走,跟著風走,散在風中。
大抵也算是行過萬里路,走過千重山。
“我沒有她的骨灰,百年之后,我死了,怎么和她合葬?
我這個木小妹,一輩子溫溫柔柔文文弱弱,也就脾氣大這么一回,離開我嫁了別人,還丟下我一個人奔赴火海。
我曾經(jīng)做了十八年的夢,我要娶白家那個總是穿著粉色裙子在花叢間跳舞的女兒。
她和我訂有親事,她很好看,漂亮的像是仙子。
我總是趴在墻頭偷偷看她,有一次她發(fā)現(xiàn)了我,但她沒有叫人,她滿臉好奇地問我,你可是秦家那小公子?你就是我的未來夫君?
我說,對的,等我們長大了,你就會嫁給我,我會是你的夫君。
聽我說完她便咯咯咯笑開了,真好看,比那些開得正盛的花兒還好看。
我一時間看得入迷,從墻頭摔了下去,可我一點都不疼,我開心極了,我想大叫,想奔跑。
我不喜歡成日里坐在房中習書,讀什么勞什子兵書道理,我對數(shù)字天生敏感,與人結(jié)交令我快樂。
七陽城的人們總笑我。
雖然他們表面上對我挺尊敬,其實我自己心里清楚。
要是我這背后的秦家哪一天倒下,估計就得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不過我信白家不會置之不理。
秦白兩家生意多有來往,關系也好,而我與白婧,也注定是要做夫妻的。
那個穿粉衣服的小女孩漸漸長大,依然比花還俏。
可她與城中那些庸俗的女子一般,她不喜歡我,她心里口里都是那個離城城主。
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讓白婧也認識到這個現(xiàn)實。
一方城主,貌美如花的明薺小公主是他妻子,他們感情很好。
再不濟還有這么多愛慕他的女子,白婧,根本排不上號。
我必須承認,她雖然在我心里是個寶,是誰也不能褻瀆的高嶺之花,但對于其他人就不是這樣了。
我曾在夢回樓遇到過一個男子,他喝得有點醉。
我和他挺合契,多喝了幾杯,便同他說起白婧。
他嘲笑我兒女情長,說為了女子這般不值得。
他說他曾經(jīng)遇上一個女子,大齊小才女,愿意放棄富貴榮華和他在一起。
但與他成親的卻不是她,妻是他年少最想娶的姑娘。
他們有一個三歲小兒,生活平凡,日日清淡,沒有波瀾。
我覺得這人應當是喝酒喝得多了,我聽說大齊小才女在明薺呢,還頗受皇帝喜愛,大概是個女官。
他在西洲,如何認識。
再說,就他那副子滿臉寫著一事無成的臉,小才女怕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他。
我喜愛各種煙柳花巷。
這世間,除了我娘,也只有這些看過世間悲歡的女子知道我心里的憤懣,我的一腔熱血。
我愛同她們談天說地。
她們不懂也沒關系,反正她們順著我的心意,反正我樂意自欺欺人。
那只玉簪其實也不值幾個錢,只是圖個好看,我一眼就相中了。
我當時就只有一個想法,我要把它送給我的夫人,我唯一的夫人。
所以我開心的帶上它去了白家,可白婧非但沒有收下,我還被趕出來了。
我從草地里將玉簪撿起來,然后放到懷里,低笑一聲去夢回樓找我的小紅去了。
我那日幾次想拿出玉簪送她,但終歸忍了下來,總覺得留著還有什么用似的。
那日喝的有點多,回去路上,經(jīng)過那處小橋,我聽到女子泣不成聲的哭喊聲。
尋常這事也遇過一兩次,我抬頭瞧了瞧,還是些公子哥兒一類的,惹了麻煩,權當看不見罷了。
那天卻不知為何,抬起腳卻踏不出那一步。
我轉(zhuǎn)了個彎,大步走過去,然后我順手抄起旁邊一根棍子,挨個打了他們一頓。
這兩三個養(yǎng)嬌了的公子哥自然打不過我這個自小便爬墻上樹成癮的小霸王。
后來我趁著月黑風高,拉上縮在墻角的姑娘就跑了。
我也沒想到救了個小兔子。
她紅著眼跟著我,腳上的鞋也跑沒了一只,問她家在哪兒就掉著眼淚使勁搖頭。
她一抬頭看著我流淚,我就不忍心將她丟在那兒,只好走到她面前蹲下將她背起來。
懷中那只玉簪戳人的厲害,我拿出來給她插上道,小丫頭,你可得給我保管好了。
她點點頭看著我,我勸說好久,她才肯乖乖任我將她背回秦府。
想來那日也是夢一般的時光。
月色不明亮,落魄受難的小丫頭,被人驅(qū)趕的公子哥。
我那天背著她走了很長一段路,這丫頭不知道平日里有沒有吃東西,輕飄飄的。
我那時還真怕是遇著個書中妖怪什么的,可大概不是,畢竟這個妖怪趴在我背上,她呼出的氣息還是熱的。
她小心伸手護著玉簪怕它落下,大氣兒都不敢出。
我稍慢一點兒,她就馬上驚慌問我是不是累了,自己可以走。
我背著她,穿過七陽許多大橋小橋,從流水這邊走到柳樹那頭,恍惚間感覺走完了一輩子。
到后來,這心大的丫頭還睡著了。
我想她應該是累了,她睡得很熟。
我叫了個小丫鬟給她腳上藥,小丫鬟低聲叫了一聲。
我看過去,那小小的腳底,都是血跡和水泡,也不知走了多久,看著著實瘆人。
城中總有人說些不好聽的話,娘親也有些生氣,更別說白婧那個怒氣沖沖的眼神。
但這叫木子艾的小丫頭著實沒有地方去,她跪著懇求我留她做個燒水丫頭。
她父母雙亡,無家可歸。
這到底是我領回來的一個小丫頭,她這個誰都相信的樣子我也的確害怕。
連我都能信,我真怕她稍不注意就得被人拐走。
所以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大抵也只有我如此死皮賴臉的對外宣稱這是我秦軒結(jié)拜的妹妹。
挺好的,我想,妹妹,木子艾,木小妹,挺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