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這日,阿元晌午睡醒的時候,總覺得院兒里格外冷清了些,眼角還殘留著剛睡醒的慵懶,睡意未散,便見歸鴻走進,身側是蹦蹦跳跳,一臉愉悅的阿霜。突然失笑,搖著頭低喃:“怪不得……這么安靜,怕是全都耐不住,早跑出去了……”
“小姐,阿菂阿艽她們幾個,用過午膳便耐不住好奇,鬧著要出府了,想著您剛睡下,便允了她們先一步出府,也省得鬧得您睡不好……”歸鴻替阿元穿好外衫,素衣蹁躚……突然沉默,她還沒見過小姐穿明麗的衣衫,雖說素衣也壓不住這人眉目間的風韻,只是……想來,怕是得等些時日了……
“小姐,門上說,封府來人接您了,問您可要同路?”門外來一丫鬟稟道。
“同路?!卑⒃?,轉頭時忽然又說道:“著人去石蘭院問問二小姐,可要一起?”
丫鬟有些遲疑,皺著眉猶豫道:“二小姐……方才已經(jīng)準備出門,只是……走到門上卻又突然轉身回了院子,臉色,不太好……”丫鬟沒敢說,二小姐走到門上,便看見了槐花樹下的車馬人影,當即便轉身往府里走,神色慌張,連門房都有些受驚……至于府外的貴客,便不知是何感想了……
“是嘛……想來身子還沒好,那你快去回話吧……”
阿元看著丫鬟轉身消失在覓園門前的身影,目光悠遠,心虛到,如此地步……想來母親的死,她不過是個蒙在鼓里的筏子。只是,不管欠了誰,欠下的,終歸是要還的……
府前的槐花,早就謝了,她歸京時也不過只是趕上個槐花香的尾巴,可有花無花,總是有一縷香氣,繞在鼻前……
“霜姨,二表哥,沁兒。”
“阿元,快來,今日,可是二表哥給你們駕車,表姑是長輩,自是不用,只你們倆不得有點兒表示?”封琎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封沁側眼,一臉無奈,二哥,你還是少說話,比較好……
卻只見阿元嘴一撇,眸光濕漉漉,“二表哥,做兄長的,難不成,還要從妹妹身上剝削,起碼阿元手里還有一些外祖父留的花銷,沁兒呢……”說著拉起封沁的手,像是護著自己的崽子。
封琎:“……”
封沁:“……”
李霜初初詫異,卻不覺失笑,這大小姐,真是個不吃虧的主兒……
若是阿菂在此處,只怕白眼兒已然翻上了天。
封琎聽著一聲輕笑,只覺得是在笑自己,臉上一紅,嘆了口氣:“你這丫頭!看誰以后還敢收了你!”
阿元鳳眼一瞇,沒再還嘴,只眼前莫名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身影,手里握著面人笨拙的模樣,她雖知曉他無惡意,可并不知曉他的目的啊……
“對了,二表哥,表姐怎么沒來?”阿元輕聲一問。卻見封琎一滯,一時明白只怕自己問得不合時宜了,正要轉開話題,卻聽封沁說道:“表姐,沁兒記得小時候表姐善琴,我們來的路上聽說今年七夕節(jié)有個特別之處?!?p> “對對對,咱們快些上車,我?guī)銈冞^去看看是不是這么回事。”封琎忙道。
車上,阿元一臉好奇:“怎么個特別之處?”
“聽路上的行人說,今年鎖心橋前邊兒的倚闕樓上設了一處琴臺,不知是何人所設,彩頭卻有趣兒得很,名為‘指路’,卻也不說指的什么路,怎么指路,何人之路……”封沁將路上聽來的復述給阿元。
阿元疑道:“哦?何人評判?”
“臺下眾人?!崩钏粗⒃?,輕聲說道。
這下連阿元臉上都很是詫異:“眾口難調,這,豈不是會引起辯戰(zhàn)?”
“不過,若真有人琴聲若天上來,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一舉得勝?!狈馇叩椭^推測,不曾看見李霜看向阿元的探究眼神。
“這倒是值得期待……”阿元輕道。
見阿元似是無意參加,封沁也沒再說什么,只道:“據(jù)說這次,良妃娘娘的侄女,左相的孫女兒趙家錦繡似是屬意奪頭籌……”
眾人行至東榮街,阿元微微掀起車簾,只見十方居門前賓客絡繹,阿菂正十分賣力地招呼,松手放下了車簾,嗯,不錯,今日收益應是不少……
將車馬停下,封琎托人將馬車拉去停好。
此時的玉河兩岸,已是華燈如海,人流如織,映在玉河里,頗有一種天上人間之慨嘆。雖離得不近,卻也能看見鎖心橋上成雙結對,情誼綿綿。
阿霜指著一處賣面具的小攤,驚喜道:“小姐,淮揚的面具!”說著,已是腳下生風跑了過去。
阿元順著看去,卻被旁邊的身影牽住了目光,他也在?還守著面人攤兒,一個男子,還是個武將,怎么這么喜歡面人?
卻不妨那人一回頭,雙眸相對。
明明這么多人,他怎么一眼就能看見她,總是這么警覺嗎?
長峰轉頭的一剎那,忽覺周圍人聲如隱,燈火如暈,只余下那一個人的身影,即便隔得很遠,他也清晰地看見了她眼里轉瞬的驚詫。
“元表姐,我們去那處看看……”封沁一出聲,阿元便已回神,遙相致意,轉步離身,燈火模糊中,人影也模糊。長峰抬步一頓,卻又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向人海深處……
“公子,這人聲熙攘,咱們怎么在這一片海里撈一根針呀?”休延皺著眉張望,一臉愁態(tài)。
“看到那處琴臺了嗎?往那邊兒走,她一定會去的。”吳攸說著,抬步往前。
“元表姐,可要去那處看看?似是在解簽,倒也有趣。”封沁眸中星火點點,不住地張望。
阿元一笑:“沁兒和霜姨去看吧,我隨處走走……”
封沁遲疑:“可是,阿霜和歸鴻都在別的攤兒上,表姐一人……”
不待封沁說完,阿元便出聲安慰道,“別擔心,那我就在這里等你們,從那兒一眼便能看見我,我還能走丟不成?”見封沁還是不大放心,阿元便伸手將兩人輕輕向前一推,“快去吧!”二人無奈,只好叮囑阿元別走開,便往前去了。
阿元倚著玉河邊上的圍欄,看著燈火凌凌的水面,卻不覺得有風撫耳。
人聲鼎沸,竟是密不透風了……卻忽然一聲叮鈴,熙攘之間抑過人聲,格外悅耳,甫一轉頭,便與一人擦身而過,身量修長,臉上戴著的面具堪堪便是阿霜方才拿起的淮揚面具。
“指路,為你……”
一聲輕得隨隨便便就能淹沒在人流中的聲音,偏偏就如此清晰明了地傳入了她的耳膜。
阿元鳳眸緩緩睜大,急忙轉身,卻已不見那人的身影,明明聲音輕得像一縷煙,人影也輕得像一縷煙,在這密不透風的河岸,倒像是一陣幻覺,可偏偏腳邊遺落的鈴鐺提醒她,這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