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兩人動了真怒，四周圍觀的士子們，頓時一聲叫好。讀書人素來好勝心強，平日里就喜歡去文斗閣看文斗。今日原本以為可以參與‘文斗招親’的大戲，可最終卻落了空。只是沒想到，臨回家了，竟然橫生好戲。
真是一波三折，頗為有趣。
士子們便人頭攢動，齊聲稱是：“好，好，我們見證！”
梵宇便憑空按了按手，示意大家安靜。
士子們當即屏聲靜氣，等待梵宇對出下聯(lián)。就連李清照，一時間都好奇了起來。要知道，自古文無第一，誰敢保證，自己的文章就一定比別人好啊。但這少年郎卻是口氣不小，竟敢拍著胸脯保證入圍。
好一個，少年狂生！
老身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沒有狂妄的資本。
而梵宇卻是一臉淡定，儼然成竹在胸。隨后，他便晃悠悠的來到李清照的面前，還對偶像點了點頭。只是，就在丫鬟遞出紙筆，讓他寫出下聯(lián)之際，梵宇卻突然向林海招了招手，隨后指向紙筆說道：
“你來代寫，我不會寫字！”
不會寫字？四周頓時一陣愕然，場面靜得出奇，隨后便是一陣轟然大笑，不止是林山、林海兄弟，還包括一眾的士子。伴著恥笑紛紛：
“哈哈，笑死我了。不會寫字，哈哈……”
“這小子，是來搞笑的么？”
“我怎么想打他一頓。幽棲姑娘的招親，竟來這么一個奇葩?！?p> “君子動口不動手。咱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吧?！?p> “都是斯文人，怎能如此殘忍。直接打死喂狗就好了嘛。”
眼見眾士子一陣唾罵，林山兄弟笑得前俯后仰，也是一陣指點指點。顯然，代筆是不可能了。就連李清照，也是一陣發(fā)笑。這少年郎，怕是牛吹大了。不過，也沒有人規(guī)定過，不會寫字就不能對對子。她便提筆說道：
“少年，你說吧。老身代筆。”
“謝謝你，偶像！”梵宇抬手便是一恭。
李清照便又是一愣，‘偶像’多指廟觀之中的泥塑神像，這少年竟用來稱呼人。想來也不是什么罵人的話，倒是有趣得緊。李清照便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梵宇快對下聯(lián)，好多人在嘲笑呢。
梵宇點頭，隨后便念道：“當你老了，頭發(fā)白了，睡意昏沉?！?p> “你這……”李清照頓時愣住，不知該不該下筆。顯然，這十二個字，無論如何也是對不上幽棲那上聯(lián)的。寫下來，不過是浪費筆墨。
旁邊眾士子，便也是一陣哄笑。
梵宇突然冒出這兩句，文不文，白不白，詩詞兩不像，簡直是在搞笑。一時間，士子們便紛紛對李清照說道：
“閣主，別浪費時間了。判他輸吧！”
李清照便也點了點頭，梵宇這所謂的下聯(lián)實在過于直白，幾乎與小兒說話無異，什么‘當你老了，頭發(fā)白了，睡意昏沉’，不說平仄了，連字數(shù)也不對嘛。李清照便是一聲咳嗽，準備宣布梵宇輸了。豈知，梵宇卻突然又念了起來：
“當你老了，走不動了，爐火旁取暖，回憶青春?！?p> 李清照頓時一愣，摸了摸自己的白發(fā)，又挪了挪僵直的腿腳。想起了近日天寒，自己倒是經(jīng)?？吭跔t火旁，一邊打盹，一邊回憶年少時的美好或歡暢。當然，偶爾也會想起這些年的顛沛流離與家國破碎。
這少年，是在說我么？
李清照頓時搖了搖頭，不可能，或許是在說他奶奶吧。
人老了，不都愛靠得爐火近一些么。
這少年倒是細心，竟然會觀察家里的老人。想來，孝心也不會差吧。李清照便沒有打斷梵宇，沖著這一片孝心，也要讓人把話說完嘛。
而梵宇，看見李清照眼神閃爍，頓時覺得，自己選‘葉芝’這首詩，是選對了。詩詞嘛，韻律其次，意境為先。梵宇不相信，按李清照的文學(xué)素養(yǎng)，會聽不出這首詩的意境來。果然，看李清照的表情就知道，她已動念。
梵宇便趕緊繼續(xù)念道：“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p> 梵宇念到這里，那些一直嘲笑的士子們，雖然大部分依舊在笑，但也有好些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尤其李清照，不但陷入沉默，心底更是咯噔一聲。
越來越感覺，這首詩好像就是在寫自己。
年少時，自己也曾以貌聞名，才動京師，多少士子、名流趨之若鶩。上天眷顧，有幸得遇趙明誠喜結(jié)連理，半生琴瑟和鳴，何其快意?？上ё跃缚岛螅覈扑?、顛沛流離。丈夫更是不幸早逝。輾轉(zhuǎn)跟隨高宗來到臨安，遇到張汝舟后，以為他和明城一般，是欣賞自己的才情。便一時頭腦發(fā)昏，五十半百的人了，竟然再嫁?？上?，這張汝舟竟是個騙子，覬覦自己的字畫收藏。
此后，為了離婚，自己不惜坐牢、告發(fā)張汝舟等，極盡困苦。
唉……，晚節(jié)不保啊。
李清照想到半生波折，一時感嘆。正如少年詩中所言，雖然一生常遇愛慕之人，但他們究竟是假意，還是真心。究竟是愛慕自己的美麗，還是愛慕自己的靈魂？誰又知道呢。但很顯然，再也不會有第二個趙明誠了。
李清照的心底，一時間，五味雜陳……
而梵宇，卻已經(jīng)又念了起來：“
當你老了，眼眉低垂，
燈火昏黃不定，
風(fēng)吹過來，你的消息，
這就是我心里的歌，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p> 梵宇此刻，猶如一個吟游詩人，和風(fēng)細雨、徐徐道來。但言語中，盡是平淡下的滄桑。不經(jīng)意間，葉芝這首詩，已經(jīng)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包括李清照，她感覺自己，好像成了詩句中的那個女人，白發(fā)瑟瑟，眉眼低垂。一邊靠在爐火旁打盹，一邊回憶著趙明誠的愛意。仿佛丈夫那溫柔的大手，正撫摸著自己的白發(fā)，并低聲嘆息：“易安，你老了。”
唔……，我老了。
是的，我老了。但我這一生吶，有上天垂憐遇到了你。明城，我知道，只有你，愛慕我的靈魂，愛慕我的皺紋。不論青春美麗，還是風(fēng)霜滿面。
我知道，只有你。
李清照一陣呢喃，眼底已經(jīng)泛起了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