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公的召見完了以后,莊清回到了楚館中,心里頗有點惆悵。見到嚴驂在那鼓搗藥草,用藥來熏針,知道他又要給莊梅扎針了。
嚴驂這個人,本領高強,為人實誠,倒是挺令人敬佩的。
對于元晶,他能說的都說了,確實也沒瞞人。不過,雖然這么多人都知道元晶,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元晶的完整信息。
徐寬辨認出了元晶,嚴驂知道元晶的效用,但都只是一部分。原本知道全部秘密的是周人,因為知道秘密的幾乎都是單線傳遞,加上歷代殉葬的緣故,再加上內(nèi)亂,幾百年前終于斷了消息。
周人可以使用元晶,而楚人不能使用元晶,周公如此直白地告訴他,是因為相信他的忠誠。
不是對周的忠誠,而是對楚的忠誠。
“如果讓外面的人知道,楚人用這個是沒用的,對你們楚國剩下的那些王陵,大夫墓,可是巨大的威脅?!?p> 就這一句話擊中了他。
是啊,周人用這個元晶,就像莊梅一樣,是“融化”進身體里,你找到王陵,挖出來,也沒用。然而楚人不能“融化”,挖出來就是寶貝。
所以,元晶對楚王來講,是沒有意義的,陡然增加盜墓的危險。
楚國為什么幾百年前也有元晶,而他們莊氏作為楚國老牌的家族,居然從未聽說?
周公讓他自己去找楚國的大巫者問問,或者直接問楚王。
為什么魏國韓國燕國,也是姬姓大國,他們也沒有呢?
周公笑笑,很簡單,他們都只是姬姓的旁支,不是大宗。大周立國差不多八百年了,天子國君,大宗之位,從來都在嫡子中傳承,長房長孫,沒有落入過旁支,因此秘密保持得更久。
魏、韓立國的時候,周已經(jīng)四五百年了,元晶的使用也很少了,秘密早已逐漸不為人知了。
莊清心里是百味雜陳。想到歷代楚王,口含元晶入葬,幾百年后被白起挖出來,元晶還在,被人哄搶,而尸骨早已無存。
元晶這玩意,想來花費也巨大,卻并不能保存尸身,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嗎?
現(xiàn)在,聽到了元晶的很多秘密,莊清非常認真地想這么一個問題了:大家都說元晶是保存尸身的,為什么嚴驂卻要給莊梅扎金針?他說是可能會喚醒莊梅,難道元晶還有起死回生的用途?
走進嚴驂那屋,發(fā)現(xiàn)他手里抓著一把藥草,卻是坐那里發(fā)呆。
“你在想什么呢?”
嚴驂見是莊清回來了,嘆了口氣說:“我如今是遇到件怪事。”
“說來聽聽?!?p> “莊姑娘身上的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貫通全身,我摸了她的經(jīng)脈,每個穴位,每條經(jīng)絡,這個氣都是越來越充盈,然而,她自己卻依然不醒?!?p> “什么原因呢?”
嚴驂搖搖頭,沒回答。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為什么你會覺得我家姑娘沒死呢?”
“我好像說過吧,我沒見過死人身上還有這種氣。這種氣在活人身上貫通,人一死,氣就消散了?!眹莉壝榱饲f清一眼,猶豫了下,說,“實不相瞞,我見過幾個煉氣士,活著的時候真氣充盈,死了這氣就迅速消散了?!?p> “所以,你不相信一個死人身上會有氣,有氣就說明他必定未死?”
“是的。不過,當時莊姑娘身上的氣,雖然有,卻是斷的。”
“所以,你覺得,把這氣連通起來,人就會活過來?”
嚴驂點了點頭:“是的。”
“可是,你說的,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通了。”莊清語氣帶點悲傷。
嚴驂又猶豫了下,把自己心底的懷疑說出來:“這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你說,會不會因為元晶的緣故,她雖然死了,但氣卻還在身上。你看她身上也沒有發(fā)黑,跟活人似的,是不是元晶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她身上有氣,僅僅是元晶保存尸身的作用……”
莊清最不想聽這個,他也隱隱想到過這個原因,但無法接受。
“你要是都不懂,誰還知道?”
嚴驂嘆氣道:“把氣連通起來,讓它順著經(jīng)絡流動,人就能活過來,我也是猜的。唉,或許我猜錯了,莊姑娘是真的死了。”
莊清沉默無語,原本這幾天還存著點希望,現(xiàn)在又似乎破滅了。
“唉,不好意思啊,讓你白高興一場。”
莊清鼻子一酸,沉默了很久很久。嚴驂也不說話,兩人坐那發(fā)呆。
過了好一會兒,莊清問:“那你還弄這些草藥做什么?”
“我?guī)煾冈探o我一種‘還魂湯’,也從來沒用過,我想再試試。晚上我再給她扎兩次針。”
“還魂湯?沒聽說過,是喝的嗎?”
“這本是給病人喝的,但莊姑娘沒法喝,我用針蘸著給她扎進去。”
莊清也不懂這些,只好隨他去弄了。
一般人死了后,很快尸體就會腐爛發(fā)黑,布置靈堂的時候,習慣用布寫上“音容宛在”四字。莊梅這都多少天了?她可不是“宛在”,而是實實在在就在眼前,完全無法接受是個死人。
反正她也不知道痛,嚴驂是真心想喚醒她,就隨他吧,直到他也放棄了,那就算了。
“你在霍山上跟你師父學了多少年?”
“不知道!”
“你這是說笑嗎?”
“真的,我打記事起,就跟著師父,山上也不知道時間,師父也不告訴我。長大后,我學會了記年月,寒來暑往,至少三十春秋了?!?p> “你到底幾歲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如果我知道自己幾歲,還不知道跟了師父多少年?”
“也就是說,至少三四十年是有的吧?”
嚴驂想了想,說:“起碼四十年是有的。”
莊清看著他的臉,說:“你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不到五十的樣子?!?p> 嚴驂笑道:“看臉是沒用的,你都沒見過我?guī)煾?,他最多就三十多歲的樣子。”
“哦?這么年輕?”
嚴驂得意地笑,那當然。
“我聽說你們修道之人,有種駐容之術,讓人永遠看起來都很年輕。你師父是修了這個嗎?”
“駐容術?我不知別人有沒有,反正我家沒有。”
“你師父好相處嗎?”
“這怎么說呢?我是他徒弟,當然不會覺得很難相處,但在外人看來,我?guī)煾复_實有些怪脾氣?!?p> “怎么個怪法?”
“沒法形容,你要是有幸見到他就知道了。哦,對了,他的號是‘鶴琴子’,其實別人都叫他怪哉子?!?p> “怪哉子?這什么古怪名號?”
“這不是名號,是外號?!闭f到這,嚴驂呵呵一笑:“我總叫他老怪物?!?p> “他徒弟多嗎?”
嚴驂聽莊清這么一問,好像醒悟過來,說:“莊大夫,你這是審案來了嗎?問那么多?”
“怎么,這還是秘密嗎?”
“我們師門的事,師父是不準往外面說的?!?p> “我要是有心,總能打聽得到,你們霍山上又不是只有你這一伙人。就算只有你這一伙,周圍人家總會知道些。你們總得吃飯吧?難道糧食都不用買,自己種的?”
嚴驂苦笑道:“你愛去哪打聽去哪打聽,我這沒什么好聊的?!?p> “別人都能給他起外號,我去問問怪哉子是誰,就不信沒人告訴我?!?p> 嚴驂不再理他。
莊清見他對師門的事情諱莫如深,只好問他另一個問題。
嚴先生,對于這個喝人血的秦人,你有什么看法嗎?
此事非我所知。
說實話,我并不覺得此人是個邪魅,感覺是個病。
就像太醫(yī)說的,是種???
莊清不知怎么回答。心說,太醫(yī)的那些屁話,都是我教的。
你修煉那么多年,知道很多怪異之事,像這種的,沒聽說過嗎?
不瞞你說,這個事情我想了很久,我還去天牢里看過那人,并不覺得他有病。
莊清一驚,你還去過天牢?他不是病,難道是妖怪?
也不是妖怪。
那他到底是什么?
嚴驂沉吟了一下,幽幽地說,你可能不相信,他身上也流動著氣,非常強的氣。
他抓起莊清的手,摸了一把,他的氣,比你的強。
為什么有的人身上有氣,有的人身上沒有?
不,你說錯了,只有極其少的人身上有氣,絕大多數(shù)人身上無有。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么?
嚴驂深深地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發(fā)現(xiàn)你們是不是都是蠢貨?同一個問題,能反復問個七八遍!”
莊清尷尬地說:“我也就問你這一次。”
“好吧,我就再說說。你知道上古有一個神族嗎?”
“你說的是神農(nóng),太昊,有巢,黃帝,女媧,太一,這些?”
嚴驂搖搖頭:“我不知道是哪些。你說的這些,都是幾千年前的,茫無頭緒。有的,是自封的神,有的,是群氓封的神。我說的,是真正的神族?!?p> “真正的神族?”莊清聽得都新鮮,“你說的是,周人?”
嚴驂又搖搖頭:“周人是不是神族的后裔,我也不清楚?!?p> “那你到底想說啥?”
“我想說的是,身上能有那種氣的,就是神族的后裔?!?p> “你的意思是,你,我,都是神族的后裔?”
“你不相信?”
“你哪聽來的?”
“我?guī)煾刚f的。”
“你小時候一定不好好睡覺,你師父只好跟你編故事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