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已是一年。
長安街繁華不減更勝從前，燈火佳會，夜幕被照的極亮，雖雪天，坊間熱鬧依舊，飄落白絮呼散在熱氣里。
妝銜坊內(nèi)座無虛席，只是前堂空蕩蕩的。
達(dá)官貴人們都坐在露天園子里，白茫茫的雪地，碩大的園子種滿了梅花，正盛開著，白雪里點綴一抹紅，四周凌空環(huán)繞走廊，無論坐在哪，都能看見園子中間。
此時天寒地凍，人群有些焦躁不安，一站著的奴才大怒，“怎么還不來，委屈我們爺大冷天在這吹著風(fēng)，再不來，饒是誰的面子都不給了！”
“就是啊?！?p> “凍死了還不來?！?p> 三寸腳金蓮，步步生花回眸笑，黃衫搖曳，珠釵玉頭沾滿雪，聲若黃鸝，瓜子臉上金鳳眼嫵媚一笑，“各位爺稍安勿躁，輕塵姑娘的風(fēng)姿可是百年難遇，若是這點苦都吃不了，你們可真不配瞧上一眼?！?p> 面對眾多高官子弟達(dá)官貴人，能說出這番話的只有媚娘一人，身為長安城最大的青樓舞院妝銜坊的女主人。
在這天子腳下，地位仍非同一般。
許是怕看不到佳人，眾人一時沒了嚷嚷的鬧騰，二樓的走廊東邊，坐著正是扶蘇，他依舊哀傷地喝著酒，眼里一片死寂。
他已成了這里的?？?，每次都會默默坐著喝一夜的酒。
走廊西邊卻慵懶地坐著極其妖魅的男子，盡管戴著銀色面具，那露出的狹長眼眸甚是勾勒人心，眼珠流轉(zhuǎn)沉醉其間，薄唇輕抿酒，不帶笑顏。
身著玄武刺繡墨色長衫，披同色黑狐貂披肩垂地面，雪花吹散他一身，發(fā)絲輕拂他白凈的臉頰，萬千風(fēng)情的眸子微瞇，絕代風(fēng)華。
喧鬧聲終于安靜了下來，幽清絲竹聲響起，伴隨清麗的歌喉。
雪紛飛，冷風(fēng)夾雜梅花瓣，園子中間的巨大圓鼓漸漸飛下一紅杉女子，她凌空落定，緞帶隨后飄下，只一背影，便叫人慕心。
縱是冷雪天，她依然赤著足，踩在雪里，一步一個腳印，她舞動轉(zhuǎn)身，青絲飛揚婉轉(zhuǎn)，拂上她右眼淚痣的臉頰，輕一笑，妖嬈異常。
扶蘇隨意瞥一眼，恍如隔世，猛然站起。
曲風(fēng)換了，綿長不絕酥化雙耳，黑色發(fā)覆上層層白雪，只一步搖點綴，隨她舞姿搖擺，纖長玉指交錯緞帶間，紅衣亂舞，巧足闌珊步生蓮。
舞畢，修長天鵝頸露出誘人鎖骨，佳人微微頜首，唇微張，紅衣衫沾滿雪碎，輕顫睫毛帶著雪白朦朧，微睜，璀亮夜空繁星。
“美！真是極美！”
“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這一眼，死而無憾啊?！?p> 她輕拂了拂眼角下的疤，不說話，媚娘會意，“今日燈火佳節(jié)，輕塵姑娘破例獻(xiàn)舞，雖她賣藝不賣身，可若對上她的詩句，便可與她湖上泛舟?！?p> 卷軸打開，眾人急忙觀望。
一心白頭一人兩相忘。
雖有幾人對答，卻不是她心中所想，輕笑著搖頭正欲轉(zhuǎn)身離開。
“一情偕老一命兩不負(fù)。”
“一緣執(zhí)手一生兩相知?！?p> 她驀然回首，抬起頭，分別是東西兩邊走廊對答，望見東走廊熟悉的面容，先是錯愕，轉(zhuǎn)而一笑。
“這兩位公子哥都答得不錯，輕塵姑娘你如何選擇？”媚娘雖是問話，卻也替她為難。
昭娣笑盈盈地看著扶蘇，當(dāng)眾人以為會選擇東廊那位公子時，她卻轉(zhuǎn)向西邊，“這位公子，請?！?p> 她沒有去看扶蘇會是怎樣的表情，只給眾人留下絕美的背影，隱沒在昏暗暗的雪碎梅花雨中。
永湖是長安城獨有不會雪天凝固結(jié)冰的地方，便成這季最美的去處。
一雙金絲紅鞋悄然踏入甲板，纖手撩起玉簾，觸動流蘇輕擺，身姿隱入，款款行禮。
“輕塵見過公子?！?p> 那妖魅的男子淺淺一笑，手握酒杯對著一旁的座位一擺，“姑娘請坐，叫我寧公子便是?！?p> 她在船里的小桌前坐下，兩邊鏤空的窗戶將湖外風(fēng)景一覽無余，伴著絲絲涼風(fēng)吹入，她很滿足。
“輕塵姑娘，不冷嗎？”
他眼眸有意無意打量著她，隨即脫下披風(fēng)，一揚起，為她披上。
“多謝，不知寧公子，對的那句詩是何意？”
昭娣輕輕喝著茶，時不時望向湖外的風(fēng)景，只覺得比王府愜意太多。
他指尖把玩著酒杯，浪蕩不羈，“一緣執(zhí)手一生兩相知，能走過一生實為不易，二人相知相遇就夠了，輕塵姑娘以為如何？”
寧弘身邊有過無數(shù)女子，每當(dāng)說起這番言論，那些個女人都會嬌笑著，說定能伴他長長久久直到死去，只要他不拋棄。
他那孤寂不羈的心，卻從未開過。
“倒是與我不謀而合?！?p> “哦？姑娘也這般想？”
輕塵放下茶杯，轉(zhuǎn)身坐在古琴邊，微微的琴聲響起，卻沒有蓋過她的聲音。
“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jīng)擁有，如今的情愛，時過境遷，還能剩下什么呢？”輕塵抬了下眼眸對他笑了笑，轉(zhuǎn)換十指輕捻弦，“相遇不難，相知有緣，能執(zhí)手一生，談何容易。”
她搖了搖頭。
寧弘驀然，緊盯著她，起身來到她對面，勾起下巴，拇指撫摸她眼角下的疤，“我還以為是淚痣，沒想竟是一處傷疤?！?p> 昭娣微側(cè)了頭，避開了那只手，怎么男人都愛摸她的疤。
寧弘收回空了的手，“輕塵姑娘果真與尋常女子不同，竟不相信執(zhí)手長情，有趣?！?p> 曲畢。
“時辰不早了，公子請回去吧?！?p> 昭娣慢慢起身，纖手解開披風(fēng)的絲帶，剛脫一半?yún)s被緊握住手腕。
“這衣服就送給姑娘了，酒逢知己千杯少，難得姑娘有如此豁然的心態(tài)?！?p> 他不再多說，轉(zhuǎn)身走向簾子那，剛撩起。
“寧公子等等?！?p> 毫無防備地回頭，卻不想面具被猛然扯下，連帶著發(fā)帶松散，青絲吹散兩頰邊。
低垂妖魅冷冽的眸子抬起，見她原本狡詐的神情，只一瞬迷離，就回神輕笑，“原來寧公子竟是如此風(fēng)姿，輕塵險些望塵莫及?！?p> “你好大的膽子，”他有些微怒逼近了昭娣，臂彎緊緊摟住她的腰肢，俯視著鼻尖已觸碰的佳人，“從沒人敢這樣做。”
雖是極其曖昧的姿勢，昭娣卻不在意，更不像其他女子一樣癡迷。
“看都看了，公子若覺得吃虧，你打我便是?！?p> 如此傲嬌的女人，他第一次見，從來都是他捉弄別人，什么時候輪到別人這樣對他。
他使勁勾起昭娣的下巴，卻不想昭娣自己輕輕踮起腳靠近，那粉唇離自己薄唇還有發(fā)絲般的距離時。
他心里竟期待著，連心跳都初次加速了。
不想昭娣眼里帶著譏笑，突然推開他轉(zhuǎn)身離去。
“你。。?！彼謸淞藗€空，沒抓住逃跑的裙擺。
寧弘渾身酥軟，才知道被下了迷香，此時無力，更不能拿她怎么樣了。
望著衣衫隨青絲翩飛的身影，他竟初次，眼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