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沒想到，自己的事兒還要過廠勞資科這一關(guān)。和勞資科長沒什么過節(jié)也沒什么交情，能不能過這一關(guān)他心里沒底。但是好過難過都得過，得趕快去一趟，不行就得孤注一擲。
三個月以后的時光自認為已經(jīng)今非昔比。大江大浪都過來了，還能在小河溝子里翻船？！
廠勞資科長是個矮胖子，時光估計他得五十出頭了，頭頂上現(xiàn)出了“二畝荒地”，一雙圓圓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嘀遛亂轉(zhuǎn)，加上光亮多肉的臉，油滑老練得看著就讓人心里發(fā)毛，一看就是個軟硬不吃、喂不熟的家伙。據(jù)說好多單位里干勞資、管人事的人販子長的凈這樣的。
沒辦法，只有硬著頭皮往上沖！
時光咬著后槽牙站在廠勞資科辦公室里，胖科長正在接電話，時光把裝著小錄音機和一塊板磚的書包“咣鐺”一聲放到了桌子上，胖科長被嚇了一跳，他冷冷地瞅了時光一眼又繼續(xù)打他的電話。
錄音機是打算送給科長的，也沒準兒；板兒磚一定程度上是受王智的啟發(fā)，打算拍人，但是拍自己還是拍別人還不一定。
一晚上沒怎么睡，時光兩眼血紅直勾勾地盯著胖科長。
胖科長哼哼哈哈地接完了電話，很老道地用眼角掃了一下時光放在桌子上的書包——大概在估計里邊的貨色——整理著面前的一些報表。
“聽說你病了？看這氣色可不像啊，車間把假條也給我了，不是咱們合同醫(yī)院呀？工資按規(guī)定給你扣了，車間去了沒有？見你們車間頭兒了沒有？”胖科長只字不提報社來電話調(diào)檔案的事兒，居高臨下地說。
“我要調(diào)了……”時光把自己“信息周報”的名片遞給胖科長，“報社要調(diào)檔案說是來過啦……”
“誰讓你這么干的？！”胖科長看也不看就把名片丟到了地上，一臉怒氣地吼道。“你請示誰啦，誰同意了？！廠里都像你這么干還生產(chǎn)不生產(chǎn)啦？正抓典型呢，我看你就是典型，走？往哪兒走？拿上你的書包，回去車間干活，聽候處理！反了你啦？！”
時光臉青了，幾步走過去，嘭地一聲撞上了辦公室的門。
“你要干什么？”胖科長稍感意外地看著時光說。
“不干什么，和您好好商量商量?！睍r光說著轉(zhuǎn)過身走到桌子前，從書包里拿出了小錄音機放到胖科長面前，有意露出了書包里邊的板磚并把桌子弄得乒乓地亂響?！翱崎L咱們雖然沒過過什么事兒，可我一直知道您，很尊敬您。我來廠里這么多年了沒有什么對不住您的吧？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吧？跟您這么說吧，您今天放我走，我走，不放我走，我也走。我爸也是耍筆桿子的，原來和報社這些人都是哥兒們，沒的說。反正報社那邊是要定了我了，死要。您幫我辦嘍，我感激不盡，這是人家剛從國外給我?guī)淼?，”他把錄音機推到胖科長面前，“您留個紀念，拿著給孩子玩，日后我有個出頭之日忘不了您的好處，我這人的脾氣不大好，逼急了，可什么都干得出來?！闭f著他咬牙切齒地從書包里拿出了那塊板磚“嘭”地在地上一摔兩半，一手一半抄在手里?！敖駜何沂腔沓鋈チ?，您給句痛快話吧？”
胖科長沒想到時光還有這一手，看著一臉殺氣的時光遲疑了幾秒鐘，馬上伸手低聲叫著：
“別別別別，我說，別這樣！哎呀年輕人火氣別這么大，有話咱們坐下來慢慢說不行嗎？”見時光放下了手里的磚頭又看看桌子上的錄音機，胖科長眼珠兒飛快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說，“我知道，年輕人嗎，有理想，有志向總想著往高處奔，我那兩個孩子也這樣?？?，可有些事兒你不清楚，廠長那兒盯的緊吶，可不是嗎，廠里沒個約束也不行不是？昨天還給我交待了呢，整頓紀律、人事凍結(jié)。這段兒不管是誰一率不給辦理調(diào)動。不過你這事兒……特殊了點，這是你不對了，早點打個招呼呵？……這樣吧，我作主，放你走，廠長去外地開會啦，有什么事我頂著，廠長回來我跟他說。檔案你先拿走，回去讓報社把調(diào)令給我寄來，再開個證明，這三個月算借調(diào)，工資我給你補上，你看這樣行不行？”
時光覺得眼淚在眼框里打轉(zhuǎn)兒，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了。不是傷心，不是激動，就像一個想跳樓的人終于沒有沒跳成，腦袋里一片空白，身體一陣虛脫。
臨出勞資科辦公室之前，胖科長拿著錄音機和時光推讓了一番，最后還是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