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一著急,搬起床頭的那張小桌子,猛地砸向那扇窗子,只聽咣當一聲,窗子還真的被砸出了一個窟窿。
外面的那對“老夫婦”聽到里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急忙提刀沖了進去,妙善拿起弩箭對準他們的后背,但還是不忍心拋射出去,她下不了手,畢竟他們兩個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這么多年來對自己也是忠義耿耿。
楊大人?
她放心不下楊純的安危,隨即追進了屋子,卻見屋內一片狼藉,窗子已然破了一個大洞,哪里還有楊純的影子,她頓時松了口氣,雖說有點遺憾,但這樣的結果也是最好的結果。
話說她身邊的那對老夫妻,男的綽號毒蜂,女的外號七寸刀,都是月氏一等一的高手,楊純會不會武功,她不清楚,但她敢斷定,楊純就算會些功夫也絕不可能是他們兩個的對手,真要是交起手來,她也是分身乏術,根本沒辦法護他周全。
夫婦二人氣急敗壞,當下打了一個響哨,住在周圍的月氏士兵聽到哨聲后,如潮水一般紛沓而至,毒蜂向眾人下達了一道死令,那就是全力追捕楊純,不論生死。
妙善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些人都是月氏的死士,直接聽從于月氏王,或者是月氏王欽點的人,毒蜂和七寸刀目前就是他們的臨時統(tǒng)帥。
楊純騎著馬,一路摸黑向南疾馳而去,如今烏孫那邊已經不安全了,他只能向匈奴進發(fā),希望能遇到伊稚斜他們,然后率領千軍萬馬殺回烏孫,救出阿貍他們。
匈奴和烏孫這些年的關系緩和了不少,勸說軍臣出兵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憑匈奴的實力,想要一舉擊敗月氏大軍倒也輕而易舉,關鍵還是時間問題,所以他必須得在天黑之前趕到匈奴。
想法是美好的,然而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他一路南遁的過程中,突然發(fā)現(xiàn)四面火光通天,殺聲四起,數(shù)百月氏士兵舉著火把,從四周向他包圍而來,他急的滿頭大汗,不斷地加快速度,然而,誰曾想胯下的汗血寶馬忽然停在原地不走了,任他如何驅使都沒用。
借著四周的火光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汗血寶馬口吐白沫,眼中淚水直流。
“嗷——”它仰頭沖天吼了一聲,然后像攤軟泥似的跪倒在地,楊純順著馬背滑落在地上,起身之時,那些士兵已經沖過來將他團團圍住。
十幾把明亮的鋼刀指著他的腦袋……
黎明破曉,難兜靡還睡在右夫人的床上打著呼嚕,胡姬卻已經換上了一身紅色戎裝,烏黑的頭發(fā)盤在頭上挽成一個結,看上去非常的精神。
門外傳來有規(guī)律的敲門聲,三聲長兩聲短,這是她和妙元約定好的秘密信號。
妙元進屋后,拿起腰間的匕首便要去床頭刺殺睡夢中的難兜靡,胡姬制止道:“現(xiàn)在還不能殺他?!?p> 妙元怕手中的匕首傷到她,忙插回刀鞘里面,納悶道:“為什么?他可是烏孫的昆彌,只要他一死,烏孫上下群龍無首,到時上下一片混亂,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控制整個烏孫,豈不是更好?”
胡姬冷冷地說:“你忘了,烏孫還有獵嬌靡,難兜靡死了,那些大臣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擁護獵嬌靡,你這么做是在自斷后路?!?p> “哼,獵嬌靡那小子如今關在大牢里面,況且還是戴罪之身,要是一般的罪名還好說,可他涉嫌刺殺烏孫國堂堂的右夫人,還至其流產,這兩個罪名不管哪一條都是要上斷頭臺的,大臣們如何會擁護他。”
“那也不行?!?p> “為何?”
你忽略了一個人。”
“誰?”
“楊純?!?p> “楊純?”妙元聽到這個名字后微微吃驚了一下,很快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阿姬,不是我說你,你們女人就是多疑,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妙善因為擔心楊純會破壞我們的計劃,所以昨日就將那小子帶了出去,方才我收到前方傳來的消息,說是這個楊純已經落在了我們手中。”
胡姬一愣,“消息準確嗎?”
“當然,你就把心收回肚子里吧,楊純這小子這回是在劫難逃了?!?p> “阿元,你在殺他之前,務必要找到那幅圖?!?p> “你說的是那張西域圖吧?”
“沒錯,本來常山都已經將那幅西域圖拿到手了,最后還是被姓楊的那小子捷足先登,西域圖事關重大,你務必要搶回來?!?p> “放心,人都在我們手里了,找一張圖又有何難?”說到這兒,妙元把目光放在了床上那個老頭身上,“阿姬,他這么睡著,一會醒來怎么辦?”
胡姬暼了難兜靡一眼,說道:“我昨夜在他酒里放了點東西,他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先把他給綁了吧?!?p> “好——”
妙元剛要去拿繩子,門外傳來阿燈的聲音,“右夫人,右夫人?!?p> 妙元一聽,趕緊藏到了床后面。
胡姬清了清嗓門,問:“什么事?”
“敢問右夫人,昆彌可曾醒來,左大將有急事稟報。”
“昆彌還在休息,有什么事待會兒再說吧?!?p> “可是左大將說,事關緊急,必須要馬上面見昆彌?!?p> “那不行,昆彌需要休息,你讓他先回去吧,又或者將他所要呈稟的事情寫下來,一會兒我再拿給昆彌看?!?p> “唯——”
不到半個時辰,阿燈回來了,胡姬讓他直接推門進來,阿燈看到右夫人身上這身裝束,頓時詫異不已,“夫人這是……”
胡姬大致瀏覽了瑞棟所寫的那些內容,原來瑞棟在巡邏過程中,已經察覺到了赤谷城外面有異樣,他的意思是請難兜靡暫時釋放獵嬌靡殿下,并由獵嬌靡殿下率部去趟邊境。
看到這里,胡姬悄悄看了一眼一臉緊張的阿燈,詭異一笑:“阿燈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咱們?yōu)鯇O馬上就要變天了?!?p> 阿燈一頭霧水,“夫人指的是……”
胡姬簡明扼要將自己的身份,以及和親使節(jié)此番過來的真實目的都說給他聽,他聽后嚇得連連后退,一不小心撞到桌椅摔倒在地上。
胡姬借機帶著要挾的口吻說道:“阿燈大人,如今昆彌在我們手里,烏孫馬上就要完了,是去是留,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p> 阿燈不是那種很聰明的人,但胡姬的這犯話他算是聽明白了,合著他不答應與她聯(lián)手,他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沒錯,那就是一個字——死。
作為跟隨難兜靡多年,也是難兜靡最信任的奴仆,他忘不了曾經在難兜靡面前說的那番肺腑忠言,然而如今在面對性命威脅面前一下子徹底崩潰,即便是看到昏迷不醒的昆彌,內心深處的那點僅有的忠誠和憐憫之心也瞬間變得蒼白無力。
但他還是想在最后的時刻,表決一下那份忠心,“昆彌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絕不能背叛昆彌?!?p> “好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啊?!?p> 話落,妙元突然從床后面現(xiàn)身,阿燈渾身像打了雞血似地微微一顫,張嘴便要喊人,卻被妙元用匕首抵住了喉嚨,要不是胡姬及時制止,怕是已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阿燈頓時汗流浹背,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胡姬冷冷地問:“阿燈,漢人有句話說的好,良禽折木而棲,難兜靡一死,這世上便再無烏孫,你到底是為烏孫殉節(jié)呢,還是想今后繼續(xù)跟著本夫人享受著榮華富貴?”
“這……”阿燈猶豫了,這其中雖有被逼的因素在里面,事實上他的立場已經開始動搖。
“阿姬,你還與他廢話什么,干脆讓我一刀殺了他。”妙元將匕首高高舉起,阿燈忙妥協(xié)道:“小人從此愿聽夫人差遣。”
“很好,那么現(xiàn)在你就替本夫人辦兩件事?!?p> “夫人請說?!?p> “拿著昆彌的手諭,殺了獵嬌靡,還有,去將楊純的妻子阿貍抓過來?!?p> “啊?”阿燈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這第二件事不難辦到,楊夫人就在左大將閣中,小人只需和左大將說一聲便可,可您讓小人假傳昆彌手諭捕殺獵嬌靡殿下,小人……”
“誰讓你假傳手諭了,自己看看吧。”胡姬將桌子上的那份帛書丟到他跟前,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看,上面的確是昆彌的字跡,而且還蓋著昆彌的璽印。
胡姬接著說道:“如果你擔心多綸阻攔,就讓瑞棟帶兵前去鎮(zhèn)壓,瑞棟此人只看手諭,不會變通,你大可拿著昆彌的手諭去找他。”
阿燈想了想,答了聲“唯”,抱著手諭忙不迭地離開了胡姬的房間。
妙元有些擔憂地說:“阿姬,這個奴才一看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萬一他將咱們的事兒說出去,那咱們豈不是空忙一場?”
胡姬笑了笑,臉上露出一絲陰霾,“正因為他膽小如鼠才更好為我們所用,我現(xiàn)在倒不擔心他,楊純那小子詭計多端,我就怕他那邊會出什么亂子。”
“你就別在那兒胡思亂想了,我方才不是說了嗎,楊純如今在我們手上,你要是還不放心,我現(xiàn)在就讓人過去殺了他?!?p> “不,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一切等拿到了西域圖再說。”
“好,就聽你的?!闭f到這兒,妙元冷眼旁觀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難兜靡,目光最終落在身材傲嬌的胡姬身上,不懷好意的咯咯笑了起來。
胡姬一愣,“你笑什么?”
“沒什么,我是在想,難兜靡這老鬼霸占你那么多年,到最后竟然還是栽在你的手里,或許這也就是因果報應吧?!泵钤焓謸ё『У南慵?,嬉皮笑臉地說:“阿姬,你看,我們這么多年沒見了,我都快忘記你身上的氣味了,不如讓我好好聞聞?!闭f著便要去解她的衣帶。
胡姬推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妙元王子倒是貴人多忘事,不過,妾可沒忘記您身上的那股獨有的氣味?!?p> 妙元抬起胳膊聞了聞自己的腋下,一張笑臉立馬變得嚴肅起來,恨恨地道:“阿姬莫要嫌棄,父王說了,等這次回去,一定會給我找一個神醫(yī)治好我的腋臭?!?p> “妾覺得楊純或許可行,他連阿朵靡的頑疾都能治好,還能醫(yī)治不了你的腋臭?”
“你就別提那小子了,來,讓我親一個?!?p> “不行,妾早晚都是殿下的人,您又何必急于一時?不要,不要……”
兩人在拉拉扯扯,半推半就中脫去了身上的外衣,卻聽到阿朵靡在門外喊著:“昆彌,你在里面嗎?右夫人,右夫人?!?p> 這丫頭語氣顯得很著急,屋里的兩個人嚇得趕緊穿好衣服,胡姬讓妙元繼續(xù)回到老地方躲起來,說道:“昆彌還在休息,公主還是遲會兒再來吧?!?p> “還請右夫人幫忙叫醒昆彌吧,阿朵靡有急事要找昆彌?!?p> “什么事如此著急???”
“方才阿燈拿著昆彌的手諭去抓哥哥,阿朵靡想問昆彌,這份手諭可是出自他的本意?”
“是昆彌的意思,哎,我和昆彌也說了,獵嬌靡再有不是也罪不至死啊,可是昆彌就是不聽,我也是沒辦法?!焙С埠竺嫣筋^探腦的妙元使了一個眼色,妙元會意地點點頭,立即抄起匕首跑過來藏在門邊上,一旦阿朵靡強行闖進來,馬上將她滅口。
“要不公主進來說吧?!?p> 阿朵靡猶豫了一下,“不了,我還是去找母親吧?!?p> 屋里的兩個人這才松了口氣……
……
與此同時,位于赤谷城西面的草原上,一輛由二十幾名月氏護送的馬車正向匈奴地界進發(fā),車上坐著一個老者和一個少年。
他們不是別人,而是烏孫的大祿多綸和王子獵嬌靡。
穿過一片連綿不絕的小山丘,隊伍來到一處小河邊,多綸讓大家原地休息,獵嬌靡從馬車上走下來時,卻是一臉的不悅,他沖著多綸抱怨道:“大祿,你讓我這個時候去匈奴,萬一昆彌追究下來,那我豈不是坐實了殺人的事實?”
多綸將水壺遞給他,嘆了口氣說:“王子若是留在烏孫才是最大的隱患?!?p> “什么意思?”獵嬌靡不解地看著他。
下了一夜的雨,草地濕漉漉的,多綸好不容易找了塊干凈的石頭坐下,順便邀請獵嬌靡坐在他身邊,等到獵嬌靡在石頭上坐穩(wěn)之后,他方才說道:“讓你去烏孫其實是昆彌的意思?!?p> 獵嬌靡無比震驚,“昆彌?他讓我去烏孫?”
“沒錯,盡管下臣不知道昆彌的用意何在,不過下臣覺得,昆彌做這個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p> “大祿,我想你一定是弄錯了,你沒看見昆彌當時的表情,他以為是我害死了右夫人腹中的胎兒,恨不得當場就砍了我的腦袋,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不是他親生的呢,他怎么會如此好心放我離開?!?p> “王子這些怨言發(fā)發(fā)也就罷了,在下臣看來,昆彌其實是很心疼你的,他之所以將你送到匈奴,就是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好好歷練一下,王子可能還不知道吧,歸根結底,讓你去匈奴的建議是楊大人提出來的,昆彌覺著不錯,便采納了。”
“楊純?他提議讓我去匈奴?不該是想讓我去給他賣煎餅吧?”獵嬌靡心里頭不舒坦了,其實他早就想找機會去楊純的店里看一看,按說他應該高興才對,但氣就氣在,楊純居然不和他商量一下就直接去找昆彌了,眼里還有他這個王子殿下嗎?
多綸看出他心里的那點小九九,說道:“王子莫要怪楊大人,當時你在牢里關著,昆彌不讓任何人靠近,所以他只能去找昆彌了?!?p> 獵嬌靡氣消了一半,仍是一副苦瓜臉,埋怨地說:“楊純這家伙總是喜歡裝神弄鬼,昨天出去的,至今還未回來,許是和那個月氏公主在哪里風流快活去了?!?p> 多綸淡淡輕嘆,說道:“怕就怕他們遇到什么事了?!?p> “能有什么事,只要他們不脫離烏孫的地界,肯定不會有事。”獵嬌靡說到一半,突然滿臉狐疑地問道:“對了,大祿,我一直忘問了,咱們去匈奴為何要繞遠路,這條路上可沒有咱們的巡邏兵啊,萬一突然冒出一些刺客來,就憑我們這些人,如何能應付?你不會告訴我,這也是楊純的意思吧?!?p> “那倒不是,下臣只是怕被月氏的妙善公主看到,然后會說我們?yōu)鯇O的昆彌帶頭徇私枉法。”
“大祿啊,你也太謹慎了吧,我看那個月氏公主就不像是一個愛嚼舌根之人,再說了,她身邊有楊純跟著,楊純隨便編個理由便搪塞過去了。”
“或許吧?!倍嗑]沒有繼續(xù)往下說,回頭沖正在河邊洗臉喂馬的士兵吆喝了一聲,士兵們趕緊各就各位準備繼續(xù)趕路。
就在這時,一名斥侯火急火燎地跑來稟報:“王子,大祿,東北方向發(fā)現(xiàn)一隊月氏騎兵。”
“月氏騎兵來這里做什么?難道是來接兩位使節(jié)回去的?”
獵嬌靡不置可否,多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