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不是報(bào)應(yīng)到來，楊啟邢一顆吊著的心也就放下，看李坪戶這般模樣，楊啟邢抿了抿嘴唇，剛到口中的節(jié)哀二字又咽了回去。
只因他剛好用眼角撇見李得景的“尸體”動了動，胸口還有微微起伏，這廝生命力挺頑強(qiáng)?。≌Φ?？都給扎成個透心涼了，覺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叔父，在云他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現(xiàn)下光景可不是做婦人之態(tài)的時候，營中亂成這般，看這架勢應(yīng)是有外人襲營，叔父應(yīng)快快組織人手，將來犯之?dāng)硴敉??！?p> 李得景的表兄弟李得名不知何時跑來李坪戶身邊扶著李坪戶搖搖欲墜的身子骨勸道。
這小白臉，雖無情卻也明白事理，知輕重，看得清局勢。
“這位公子??！求求你救救表兄，表兄他只是一時迷了心竅，公子若救得表兄，倩兒愿給公子一輩子當(dāng)牛做馬也絕無怨言。?！崩畹镁澳乔嗝分耨R的表妹倒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跪在李得景身旁手忙腳亂的想給李得景止血，卻又不知從何處下手，聽得李坪戶之言，也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向楊啟邢求救。
看這情景，楊啟邢回想起了自己前世快進(jìn)手術(shù)室時，也是一幫病者家屬拉著自己說什么的都有，人情冷暖世間百態(tài)可謂在那小小的手術(shù)室門外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楊興無言以對，楊啟鈴也走到楊啟邢身旁素手抓著楊啟邢的衣袖也不言語。
楊啟邢心中一嘆，雖說醫(yī)者救人無論善惡，可是這。。。唉。。
終于開口道：“李員外。。?！?p> “大善人喲?。∪A佗轉(zhuǎn)世喲??！求你救救在云吧?。±蠇D給你磕頭了喲??！大神醫(yī)啊??！”楊啟邢才開口，聲音就被一旁一壯婦鬼哭神嚎般的吶喊聲給壓了下去。
此婦是李得景四姑，也是為數(shù)不多支持李得景成大事的親眷之一。
其也是頗無眼界，只看到眾人都來求楊啟邢救治李得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沖上來扯著個大嗓門給大家表演了出什么叫一聲壓五岳。
本來李家眾人見得楊啟邢開口說話，都已屏氣凝神等著楊啟邢接下來會如何說？救是不救？
哪想，楊啟邢才脫口而出三字，剩下的聲音都被這四姑殺豬似的哭喊聲給蓋了過去，剩下的話卻是一字沒聽清。
李坪戶氣得當(dāng)場暴起，只見他腳踏七星步，手捏請神決，四方靈氣以其為中心匯聚而來，其身后一三頭六臂的巨人身影若隱若現(xiàn)，霎時間，一股神圣而威嚴(yán)的氣勢自李坪戶身上散出，四周眾人，無人敢直視其身??！
李坪戶大手沖四姑一指，其身后巨人虛影也跟著抬起三手指向那四姑，李坪戶與巨人同時開口，莊嚴(yán)而威重的聲音瞬間彌漫四野：“兀那婦人，太也聒噪！死！”
李坪戶說完，只見四姑雙眼越睜越大，瞳中滿是恐懼，剛張口似是要解釋什么，可卻聽得“砰！”的一聲炸響，四姑整個身體已是徹底爆開！
楊啟邢心中如此給眼前的場景藝術(shù)加工著，然而現(xiàn)實(shí)是：
李坪戶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攙扶他的李得名，拎起拐杖就朝李得景的四姑打去：“恁也不看剛剛是啥光景??！亂喊亂叫個啥咧！！恁是要做啥？恁是想做啥？！恁是想害死吾兒可是？?。≮s緊閉上恁那瓜嘴皮！”
李坪戶年齡畢竟也是古稀之年，這邊拐杖剛打下，四姑一個惡狗撲食就躲了開去，再打，四姑再撲，接連幾杖都沒打著，場面頗為滑稽。
李坪戶見打不著四姑，心中也著急自家兒子，便不理四姑，又跑回到楊啟邢身邊說到：“楊神醫(yī)，恁，，你若是愿救我兒，我愿?！?p> 楊啟邢揮手止住了李坪戶的聲音，我知道你愿意做什么，前世那么多年的醫(yī)生經(jīng)驗(yàn)，我也知道天下父母為了救自己孩子會做什么，可是：“李員外，令郎的傷勢你也看到了，我實(shí)在是無力回天，還請節(jié)哀?！?p> “可是，人是你殺的，你也該救呀！你殺了人，你不該救人嗎？？”失去了希望，李坪戶雙眼通紅的看著楊啟邢。
聽得這話，楊啟鈴摸了摸袖中僅剩的三把飛劍，不動聲色的靠近了楊啟邢幾步。
耿成文卻是當(dāng)做沒有聽到似的仍在那觀察遠(yuǎn)處的廝殺。
心想：若是連這七十多的老叟都能傷到你，那我還是趁早送你回楊府呆著吧。
李坪戶也不理幾人的小動作，仍在那自顧自的喃喃自語：“老夫中年中舉，后考進(jìn)士連連不中，回鄉(xiāng)經(jīng)營家業(yè)，修橋鋪路，疫起，老夫散盡家財(cái)帶著鄉(xiāng)人逃難至此，途中，但凡有人來投老夫都給予飯食暖衣，時至今日，老夫自問無愧于任何人?。?！”
李坪戶說著火氣也起來了，抬起一手直指蒼穹，高聲怒罵：“賊老天??！何以這般待老夫？?。『我砸獖Z走老夫獨(dú)子？！！賊老天！！”罵完，竟是噴出一口鮮血，隨后仰面栽倒，再無動靜。
“吾父！！”那李得景躺在李得倩懷中，腦袋卻是一直朝著這邊，此時見得父親噴血而倒，一直說不出話來的他竟也喊出了一句阿爸來，隨后便瞪大眼睛看著自家父親倒在地上的身影再不能發(fā)音。
“在云！你能說話了，你感覺怎么樣？你痛不痛？倩兒不怪你了，你說句話呀。。在云？”那李得倩見李得景喊出話來，心中又喜又歡，連連張著紅唇呼喚懷中情郎，可情郎卻再無聲音來回應(yīng)她。
這邊正在給李坪戶搶救的楊啟邢抬起頭來往那邊看了一眼。
只見躺在李得倩懷中的李得景雙眼死死盯著其父身影，胸前再無起伏，已是故去，剛剛那聲喊，應(yīng)是回光返照透支的最后一絲生命力。
唉，楊啟邢輕輕一嘆，這邊也停下了給李坪戶做心臟復(fù)蘇的動作，那位姑娘可以假裝自己懷中的情郎還活著，可自己身為一名醫(yī)生，卻不能假裝自己的病人還活著，他只是不忍看到這位善良的老人就這般在自己眼前故去。
一只大手在楊啟邢肩上輕輕拍了拍，楊啟邢回首望去，見是耿成文站在自己身后張著嘴在說著什么，楊啟邢卻一個字也聽不到。
不光是耿成文的聲音，就連四周的喊殺聲，哭喊聲，風(fēng)聲，火聲，此時也全都消失不見，四周寂靜得可怕！
娘希匹?。∥颐@了？？
“當(dāng)?。 闭?dāng)楊啟邢又驚又慌不知所措時，一聲不知從哪傳來的鐘聲瞬間籠罩其耳，鐘聲很大，他卻不覺刺耳，反而感覺全身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鐘聲漸漸消逝，四周的嘈雜聲復(fù)起，哭喊，廝殺，火焰，狂風(fēng)紛紛涌入耳中，爭先恐后的來證明楊啟邢沒有聾。
“這附近哪有廟宇？剛剛那鐘聲真是奇怪?！被謴?fù)過來后的楊啟邢穩(wěn)了穩(wěn)心神，用手將李坪戶的雙眼輕輕合上后問道。
“廟宇？鐘聲？兄長莫非想請和尚來為李員外超度？不過現(xiàn)在和尚可不好找。”楊啟鈴美目輕眨，似還沉寂在李家父子的逝去中語帶傷感的道。
耿成文倒是見慣了生離死別，他有俠肝義膽是不錯，但這不代表他是個玻璃心，其父在朝廷當(dāng)差時正值賈似道當(dāng)政，那時的南宋朝廷不可謂不黑暗，耿成文的俠肝義膽也是在那時誕生。
他抱著刀，皺著眉看向遠(yuǎn)處隱隱可見正在廝殺的人影說道：“什么鐘聲寺廟我不知道也沒聽過，我只知道那些襲營的人要?dú)⑦^來了，接下來如何行事？”
那么大的鐘聲你們能聽不見？算了。
想著，楊啟邢望向遠(yuǎn)處那十幾個廝殺正酣的身影和兩方身后一大群看熱鬧的身影，心中冷汗直冒，這就是所謂的襲營嗎？
十幾個人在前面打群架幾百人扛著木棍在后面看熱鬧，這戰(zhàn)斗力，怪不得自古來純粹的流民起事都掀不起什么浪花，除非碰上成建制的軍卒加入戰(zhàn)斗力才會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就算是十幾個人，也不是自己幾人能應(yīng)付得了的。
“玲兒，你背著楊興能跑多遠(yuǎn)。”這話問得，楊啟邢都羞得慌，兩個大男人要一個女孩去背一個昏迷的男人，這也沒辦法，誰叫自家這個腦袋缺跟筋的妹子學(xué)什么不好非要苦練輕功？
但這門手藝，要放在前世，送外賣倒是一絕呀！
楊啟鈴繡眉一挑，道：“興哥兒整日里無肉不歡的，我可抗不動，就算抗得動也走不了多遠(yuǎn)，而且兄長啊，我們就這樣走了那這些李員外的家室怎么辦？”
耿成文也是點(diǎn)頭道：“李坪戶雖無官職，卻能為百姓散盡家財(cái)，救得一方黎民，其家室，不該落于賊手?！?p> 現(xiàn)代人和古人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現(xiàn)代人是完全的利己主義者，而古人講究很多，正所謂君子一諾輕生死，許多古人是真的會為一個諾言前去赴死。
不是我說你們兩，這要擱在我前世你們知道你們這種行為叫啥嗎？作死呀你們兩，楊啟邢干脆把心一橫，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說吧，打算怎么個死法？”
耿成文看著一團(tuán)亂麻的流民，撇撇嘴道：“其實(shí)這幫子人能聽我指揮，就算沒經(jīng)過訓(xùn)練，擋住外面那幫烏合之眾應(yīng)不算難事?！?p> 指揮一幫兒郎沖鋒陷陣算是耿成文兒時夢想了，整日里聽著父親吹噓他年少時在北邊怎么怎么英勇，什么破金都啊，抗蒙騎啊，可自打他有記憶以來，父親就已經(jīng)一直在臨安任職。
殿前司都虞侯，聽起來好大的武官，卻是一直沒機(jī)會上戰(zhàn)場，他自己平日又野慣了，整日里行俠仗義的都是自己一人獨(dú)來獨(dú)往，加上時常闖禍，耿武濤又不想讓他走武官路，于是他就基本沒什么機(jī)會接觸到耿武濤的兵權(quán)。
其實(shí)真要他來指揮李營流民抗敵，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
可楊啟邢不知道啊，楊啟邢一聽，還以為這家伙是那種胸有兵書百冊的類型。
便又重新站起身來沖那邊正圍著李坪戶尸體痛哭的李家一眾親眷喊道：“你等若再哭哭啼啼，便就要有人送你們下去見李員外了，都過來，我身旁這位漠北刀客耿正義有辦法救你們??！”
眾人一聽，除了那李得倩小娘子仍在抱著李得景的尸體自顧自的說著話外，其余人等皆是圍上前來，求爺爺告奶奶的求耿成文救他們。
見此情景，李得名心中微微一嘆：那位楊小公子只是說有法可想，卻沒說是甚法，你們這樣哀求，平白的叫人看清了我李家。
李得名無奈也沒辦法，畢竟身份輩分都在那擺著，他說的話其他人也不會去聽，只得推開人群朝耿成文做了個揖，道：“正義兄，不知計(jì)將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