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景象很奇妙,漫天飛舞的火龍與無盡的黑暗在爭奪這夜色的控制權(quán),火龍們一個接著一個,時而沖天而起,又立刻消逝在白月光下,似被什么東西一口吞噬了去。
泰半夜空都掛滿了紅光,若是沒有那向額頭襲來的一陣陣熱浪,這景色倒像是濃秋時節(jié)的夕陽西下,甚是壯麗。
楊啟邢捂著鼻子看著圍在那偌大的火場周圍哭哭啼啼的眾人,他也知道,這在古人看來大逆不道的事能施行得這么順利,自己剛剛吩咐下去,立刻就有人動手收集尸體,全靠了自己的仙人身份。
若沒有這一重身份,光靠楊啟邢等人一張嘴去說,去勸,不知要費多少周章,浪費多少時間精力,耽誤多少事情,甚至說上半個月也沒人會愿意將自己故去的親人燒成灰也是有可能的。
沒錯,楊啟邢現(xiàn)在所觀望的,正是集體火化尸體時所發(fā)出的沖天烈焰。
鼠疫,除蚊蟲蛇鼠傳播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傳播源:死尸。
尸體腐爛,發(fā)臭,能滋生數(shù)量眾多的蚊蟲,這些蚊蟲隨便來上幾只就足以感染一個健康的成年壯漢,可古人講究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很反感火化,雖說宋朝是另類,專門用來火化尸體的焚化亭之類的民間設(shè)施也有一些,且官府屢禁不止。
可這畢竟是極少數(shù)宋人在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才會如此,九層九以上的宋人還是講究入土為安,就算不能大辦特辦,也不能將親人的尸首給燒了呀,上刑場砍了腦袋還講究個把腦袋請回來保個尸身齊全,下地府見了閻王也有得交代,可要是給燒成灰了,死后祖宗都不認(rèn)識你,還見個甚的閻王?
于是咱們楊半仙臉不紅心不跳的告訴大家自己在閻王那打了招呼了,沒事的,放心燒!而且這些尸體是被瘟神附體,要不燒干凈大家以后都得遭殃。
好說歹說,李營里的百姓才同意將李營周圍的尸體都集中在一起燒了,就算如此,大火起時,仍有不少人圍在火邊哭的驚天動地,更有甚者,更是當(dāng)場反悔,要沖進(jìn)火場里把自家親人的尸體救出來。
還好周圍青壯攔得及時,沒讓火場內(nèi)出現(xiàn)那人的慘叫聲。
這也算是楊啟邢撒得最舒心的一個謊,疫時,時間就是生命,每多耽誤一刻時間,不知要有多少人要被病痛折磨至死,而且楊啟邢也受夠了這些人在這光景還搞什么爭權(quán)奪利,自相殘殺那套。
娘希匹,只要老子的身份一日不被揭穿,民主你們就不要想了!免得閑的蛋疼又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公子?!睏顔⑿线@邊正背著手思考如何做好一個獨裁者時,楊興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楊啟邢頭也不回的道:“興哥兒,你醒了?身子如何?”
楊興心中一暖,自己年齡比楊啟邢和楊啟鈴二人都大上幾歲,被楊父收養(yǎng)過來后兄妹二人便一直喚自己興哥兒,并不以仆人的身份待自己。
可自從幾月前自家公子性情大變后,對自己非但不如以前親熱,興哥兒三字更是許久未曾叫過,今日怎的?莫非這廝又生出什么壞主意要我陪他去干?想到最后,楊興心中暖意消失全無,滿臉警惕的打量著自家公子背影道:“皮肉傷,身子無恙?!?p> 本來想背著手裝裝高人風(fēng)范,奈何這滾滾襲來的熱浪實在讓額頭燙得難受,楊啟邢只得轉(zhuǎn)過身面對楊興道:“沒事就好,說起來要不是我你本不該來此,卻是我虧欠了你,你且好好養(yǎng)傷,我身邊自有高手護(hù)衛(wèi),興哥兒不必掛懷?!?p> 說著,楊啟邢就沖十米外如根木頭也似的陳露瑤搙搙下巴,繼續(xù)道:“你看到那俊俏娘們沒?陳露瑤,你前幾日也見過,長得美貌不說還使得一手好劍,本公子我動動嘴皮子就把這樣一位絕世高手騙過來給本公子當(dāng)貼身護(hù)衛(wèi)了,本公子手段如何?”
兩人說話間,一陣大風(fēng)忽起,吹得火龍改變方向向周圍的人群席卷而來,驚得那些叫喊著要看自己親人最后一面的人屁滾尿流的就朝后跑,跑得離火場遠(yuǎn)了,周邊也變得涼快些,那些人干脆又跪在地上哭喊起來。
楊啟邢與楊興也被襲來的火龍熱得不輕,后退了四五步,楊興才道:“興聽耿家公子說,公子自稱仙翁,以仙法救了玲兒?”
楊啟邢一邊招呼陳露瑤那個木頭往后退,別被燒傷了,一邊問道:“那個敗軍之將沒跟你說實情?”自打耿成文指揮李營幾十青壯被常賊打得一敗涂地后,楊啟邢這幾日就一直拿這事在耿成文面前打趣。
楊興點頭道:“說了,但他還是不明白公子是如何救回玲兒的,就連玲兒自己也不明白,這幾日看公子太忙,也就沒來問公子。”
別說他倆了,我自己都不理解這是個啥原理,見陳露瑤終于看見自己沖她招手并聽話的后退了幾步,楊啟邢才道:“所以他們就騙你來我這套話來了?”
“也不是騙,興也想知道。”楊興道。
楊啟邢也不想騙這個伴自己長大的好友,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說完,見楊興眉頭緊緊皺起,也不管他心里信是不信,接著道:“對了興哥兒,這幾日我遙遙望見咱們家的木寨時常偵騎四出,晚上也燈火通明的,傍晚間燃起造飯的社煙也數(shù)不勝數(shù),咱們做晚輩的好歹也已明事理,總不好讓家中長輩整日為我等操心?!?p> 楊興差點沒喊出來:就你一天的破事最多最讓家中操心吧!怎的還有臉說?!
“這樣,興哥兒你明日抽空帶著我的手書回去一趟,告訴老祖宗我只是心情納悶帶著玲兒和耿兄出去踏青去了,去的地方安全得很,讓他不必為我操心,我過幾日就回,千萬不能提咱們這幾日刀口舔血的事!”
“還有,他要罵我,你也任他罵,時不時的符合幾句也是可以的,千萬不要為我辯解,省得連你一起遷怒?!?p> 聽得楊啟邢說完,楊興心里暗道:這你楊大公子就不懂了吧,我雖與你一起長大,可在老祖宗眼里我仍算是家仆,身為家仆,主人有過不為主人辯解反而倒?jié)娭魅伺K水,官府或會喜歡這樣的家仆,可老祖宗絕對不會喜歡。
我若是為你辯解惹怒了老祖宗,老祖宗罰是會罰我,可也不會重罰,若是連為你辯解也無,老祖宗或要懷疑我不忠,當(dāng)場不罰,也要秋后算賬!
楊興雖外表看起來頗為耿直,整日里就一副冷漠嘴臉,可心中彎彎腸子也是甚多。
“公子放心,興知道如何做?!睏钆d心中雖千腸百轉(zhuǎn),可面上仍是一副楊冷酷的模樣答道。
目送楊興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楊啟邢心中一嘆:這個傻大憨整日里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哪天得給他物色個良配也好有個人陪。
待得第二日送走楊興后,楊啟邢卻迎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著坐在下首的常營二當(dāng)家張須,楊啟邢心中頗為百感交集。
本來他以為第一個到訪的應(yīng)是那吞海玄鳥李逸,此人雖也似那李得景居心莫測,可此人畢竟是明面上站在正義這一邊的人,若與其聯(lián)合,一個區(qū)區(qū)常青還不被我們打成渣渣?
可自己左等右等也沒等來李逸的人,卻等來了最想殺的常青的人,而且人家還是帶著禮物來的,你說這事怪不怪吧?
楊啟邢正襟危坐的望著在帳內(nèi)一字排開的一堆楚楚可憐的女子,又望向張須那一臉討好的表情,努力壓制要讓帳外埋伏的高手沖進(jìn)來將他砍成肉泥的沖動,等會,帳外好像也就陳露瑤一人?
于是只得勉強(qiáng)擠出一絲微笑在臉上道:“這些女子,我就收下了,至于那些金銀財寶還請收回,是了,還請轉(zhuǎn)告常大當(dāng)家,這份大禮,本君甚是喜歡?!?p> 張須見楊啟邢只收女子不收財務(wù),心中一定。
原來這仙翁也好這凡間美色?這倒好辦,反正營中劫來的大家閨秀良家閨女多的不是?大當(dāng)家玩得頗也膩味,與其將這些女子丟給那些混球糟蹋致死,不如拿來討好這仙翁,只是送來后得好好教訓(xùn)一頓,莫要讓她們在仙翁枕邊說什么壞話才是!以后要想在這大疫中活得性命,甚至是得仙緣,可萬萬不能給仙翁留下甚壞印象。
常青本是大字不識的粗人一個,疫病奪走了他老爹老娘和他那糟糠妻后,他自己知道也活不下去才掀起反旗,想在死前好好快活快活。
哪想突然冒出個仙人在他面前表演了個生死人肉白骨,最后還把自己這個大賊頭給放了,這就讓他心里的想法徹底改變。
若是能得仙人垂青,自己哪天染上疫病能被仙人救活不說,說不定還能求得仙緣?俺的乖乖,仙緣咧,長生久視,逍遙天地,何等快意?!聽說那天上仙子,都是美的不成樣子,應(yīng)該都跟那天那個拿劍的女子一般貌美吧?
說不定那女子也是那仙翁的隨從仙子,跟隨仙翁下到凡間?
常青的腦洞越開越大,于是便有了這一出拜訪,其實他本該親自前來的,但那天仙翁救的那個女子總是被自己手下所殺,要是不巧碰上對方,對方要仙翁殺了自己泄恨,自己去哪喊冤去?只得讓二當(dāng)家?guī)е囟Y前來。
張須又各種溜須拍馬巴結(jié)了楊啟邢良久,才舍得步出大帳。
待得張須出去后,楊啟邢看著帳內(nèi)十余個模樣消瘦,雙眼空洞無神的女子,心中對常青的殺意已是越來越重,要不是自家知道自家分量,說不準(zhǔn)楊啟邢就要擊鼓造飯,點齊兵馬去取常青狗頭了。
而且他自問也非好色之人,收下這十多個女子也并非是因色欲,這些女子淪落到賊寇營中是個什么下場,只要是個思維正常的人都能推理出來,他要是不收下這些女子,最后不知她們會死得何等凄慘。
“你們。。”楊啟邢話到嘴邊,卻又卡住,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些女子,也不知該如何安置她們。
還有什么能安慰她們?告訴她們不用怕了?沒事了?正常生活就好?站著說話不腰疼!
看她們雙眼空洞的樣子似已絕望透頂,楊啟邢敢相信,若是救了她們后就不管的話,不出幾日她們?nèi)嫉萌甙拙c老樹下,一命嗚呼回老家。
想著,楊啟邢已有了主意,雙手拍了個響讓眾女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才道:“都聽好了,你們,都是隨本君下凡塵的仙子!下凡前,你們一直在東海蓬萊島碧游宮中修行,得知本君即將轉(zhuǎn)世,你等便下凡來投本君,奈何天地大劫起,你們也失了法力。”
“什么常青什么賊寇,你們都不認(rèn)識也不知道!自今日起,你們便是下凡仙子!知否?”要真正救下她們,光是救得她們的身體是不夠的,還得將她們的靈魂一起救了,讓她們忘記過往的一切給她們個全新的身份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楊啟邢前世看過一篇調(diào)研,如果讓一個人長期的扮演另外一個人,另外一種身份,演著演著,那個人可能會將自己完全演進(jìn)去,真正認(rèn)為自己就是自己所扮演的那個人,從而選擇性的忘記過去的舊身份。
楊啟邢說完,也不管眾女還是那副失了魂的樣子,便開始給她們惡補(bǔ)封神演義里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