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朝中新貴顯崢嶸

　　朝里新來了兩個人才——張敞和韋玄成。

　　提到張敞，很多人會想起“張敞畫眉”“閨房之樂”“五日京兆”等成語。但其實，他是個非常有才干，雖然為人輕浮了些，卻可愛又有點小任性的清官。

　　張敞的上位要從趙廣漢被腰斬說起。趙廣漢的事情鬧到萬民上訪有如國喪的地步，這使得京兆尹的職位成了苦差事，幾度換人，讓宣帝非常鬧心。

　　本來，京兆尹這個職位，宣帝是給右扶風尹翁歸留著的。他為人處世最討宣帝喜歡，在老百姓當中相當有口碑，公正廉明又忠心耿耿。甚至因為他治盜有方、被譽為三輔中的第一賢能。

　　可是沒成想，尹同學這么不堅強，任命詔書還沒下呢，元康四年的時候他就game over了。（生年不詳，也不知道這孩子算不算英年早逝。[吃瓜]）反正，自己正打算提拔的人才就這么突然病死了，劉詢心里賊郁悶。宣帝對他的早逝深表痛惜，制詔賞賜其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祠祭。后來還提拔了尹翁歸的三個兒子做了郡守。

　　尹翁歸死了，京兆尹還得找。接著，宣帝看中了潁川太守黃霸。

　　黃霸因為支持夏侯勝對孝武皇帝公正的評價，被牽連入獄，卻收獲意外驚喜，成為了夏侯勝的徒弟。因為他情商太低，不適合爾虞我詐的官場，劉詢就把他貶職做了諫大夫。后來又因左馮翊宋畸的舉薦，被提拔外放做了揚州刺史。

　　地節(jié)三年，黃霸治績卓著，賢良考核名列上等。宣帝意識到黃霸是個人才，對他在揚州任內(nèi)的工作很滿意，下詔表彰，任命黃霸為潁川太守，俸祿兩千石，并賜一丈高的車蓋，車軾為丹黃色，以示德高望重。（這么重的賞賜，說明宣帝有心重新培養(yǎng)他做心腹了）

　　宣帝勤勉政事，多次頒布詔書，恩澤天下，地方官吏卻不讓百姓知道這些詔書內(nèi)容。黃霸為了整頓吏治，就遴選品行優(yōu)秀的下屬官吏，分散到屬縣宣傳恩澤詔書，讓民眾都能知道皇上的旨意。潁川百姓對于善于聽取民聲的太守和陛下，都感恩戴德。

　　寬大仁慈、明察秋毫的黃霸深得吏民擁護，郡內(nèi)的戶籍人口逐年增長，治績天下第一。宣帝很高興，就把他召回長安做京兆尹。誰成想，卻出事了。

　　黃霸做京兆尹還不到半年，檢舉信都快把舉報箱給塞滿了。因為勞工和稅收問題而上訪的百姓絡(luò)繹不絕，劉詢大失所望。不久，黃霸因為有過失而被貶，以八百石的官秩再度出任潁川太守，任職八年，郡中大治。

　　等到黃霸灰溜溜滾回潁川的時候，事情才真相大白：居然是因為黃霸太得民心，潁川百姓舍不得這好官走，就想出這么一個餿主意去誣告他，讓黃霸做不成京兆尹，回到潁川來。（這叫什么事??民心所向未必是好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黃霸撲街，接著是諫大夫王吉，他以前是昌邑王劉賀的中尉。王吉這個人太耿直，老是勸諫劉賀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你應該做這個你應該做那個的。這讓劉賀很煩，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依舊我行我素。

　　劉賀在位僅27天就因淫亂被霍光廢黜。劉賀做昌邑王時的臣僚大多受株連被處死或下獄，只有王吉與郎中令龔遂因?qū)掖芜M諫，幸得免死。（龔遂和王吉這樣直言敢諫又才華橫溢的臣子都不知任用，劉賀是真作死）

　　王吉作為中國最早的晚婚提倡者，宣帝很欣賞他的才干。（王吉在上漢宣帝劉詢言政事的本章中寫道：“夫婦，人倫之大綱、夭壽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多夭?！蓖跫鲝埻砘榈哪康氖且_到“不夭”和“明教化”，意即“優(yōu)生優(yōu)育”。很前衛(wèi)對吧[允悲]）

　　可是吧，王吉的性格有致命缺陷，他太耿直了。直到什么地步呢？舉個栗子，啊不，棗子。

　　他住長安時，鄰家棗樹的枝葉伸入其院中，王吉的妻子隨意摘了幾顆棗子給他吃。事后，王吉得知棗子是偷摘鄰居家的，便將妻子趕走。鄰居聽說后，執(zhí)意要把棗樹砍掉，后經(jīng)再三勸說，王吉才將妻子招回。（這就是“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的佳話。）

　　這樣一個性格是非常容易得罪人的，說好聽是正義耿直，說不好聽的就是愣頭青。很快，他就得罪了當朝皇帝，劉詢。

　　神爵元年，宣帝去祭祀后土祠廟，就讓著名辭賦家王褒寫了一篇流傳千古的文章《圣主得賢臣頌》（寫的很好，詞采溫麗，有興趣的孩子可以去拜讀一下，沈陽故宮現(xiàn)在還珍藏著一個康熙年間寫著《圣主得賢臣頌》的青花筆筒）。里面頌揚了皇上陛下的英明，又列舉了古今賢臣輔助明君的功績，滿朝文武都很受鼓舞。

　　再后來，祭祀恭哀皇后的時候，宣帝賞賜了許家很多東西，甚至有一些超過了侯爵應得的賞賜規(guī)格。（從劉詢讓御用文人寫《圣主得賢臣頌》就能看出，這時候的宣帝有點驕傲了、志得意滿了。這也為后來掃西羌前期的重大決策失誤埋下伏筆。）

　　宣帝朝因為將孝武皇帝推上了至尊高位，很多事都仿照武帝朝的舊制，崇尚奢侈。宮中的殿堂乘御服飾，均超過昭帝朝，外戚許氏、史氏、王氏也都在朝中受到尊崇。而這些，讓憤青王吉炸毛了。

　　宣帝親自處理朝政，選擇任用能吏。就在大家都相安無事的時候，王吉卻一封上書指責陛下之前的《圣主得賢臣頌》言過其實，對許家賞賜過厚，又推薦任用儒生闡明王道。（車馬服飾啥的宣帝也不是說浪費了，國家比昭帝的時候有錢，還不讓花咋滴?）這一下，宣帝徹底被王吉惹火。

　　敢說自己對許家賞賜過厚?劉詢跟許平君啥感情你不知道啊！故劍情深，南園遺愛，為了恭哀皇后連霍光扶持上位的恩德都不顧了，也要殺光毒死發(fā)妻的仇人。你這時候指責宣帝對許家好的過分，真是不想活了。劉詢對王吉大失所望，覺得他迂腐，不再重用。前途無望，王吉只好稱病，回了瑯琊郡。

　　劉詢很郁悶啊，從尹翁歸到黃霸再到王吉，這京兆尹幾年之內(nèi)換了好幾波，心塞塞～這個時候，膠東國相張敞閃亮登場！

　　張敞本來是被宣帝提拔做太中大夫的，可是他為人輕浮很不對嚴謹較真的霍光胃口，后來由于守正不阿得罪了霍光，受到排斥，被調(diào)出去擔任函谷關(guān)都尉。由于是跟霍光唱過反調(diào)的人，宣帝一直記著他。

　　正好這時候原昌邑王劉賀被廢為庶人。劉詢剛剛即位，擔心劉賀有變動，特令張敞為山陽太守，暗中監(jiān)守劉賀。

　　劉賀這小子老是莫名其妙被洗白，對此我也是醉了。那些叫囂著說什么劉賀是好人啦，是什么被霍光打擊啦，倒霉啦之類的杠精們可以消停消停了。能說出這種話的，都是沒看過書，信了幾篇營銷號就在那大放厥詞的歷史白癡。無論如何，劉賀生性殘忍是官方實錘。

　　話不多說，上史料。班固《漢書·武五子傳》載：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當?shù)脼?，請罷歸?！释趼勚唬骸腥耸貓@，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后丞相御史以臣敞書聞，奏可。皆以遣?！?p>　　劉賀的爸爸的歌姬本來應該被還以自由，但是劉賀卻把她們扣押給他爸守墓，這些歌姬生病不給醫(yī)治，還鼓勵她們自相殘殺快點死。張敞勸諫劉賀把她們放出去，被劉賀拒絕。這。。。。你特么跟我說劉賀是好人？是明君？你小學沒畢業(yè)吧！

　　張敞把請求放還歌姬的奏疏呈給丞相御使，丞相御使又呈給皇帝，后來被皇帝批準，這些歌姬才放還。

　　經(jīng)過這件事之后，劉賀才明白張敞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宣帝派來監(jiān)視他的密探，然后。。慫了。。。

　　劉賀帶著家眷，向張敞下拜，求放過~(*+﹏+*)~張敞真的是打心底里瞧不起他。

　　張敞了解到劉賀的妻子是嚴延年的女兒，所以當初劉賀被廢，嚴延年才會上書彈劾霍光，掃所有人的興。而且，到了后來張敞也不愿意繼續(xù)監(jiān)視劉賀了，因為他實在是太一無是處了。沉迷酒色，昏愚癡狂，劉賀無心思也無能力起事，宣帝真是高估他了。于是，張敞直接上書劉詢，說劉賀白癡呆傻，不值得忌憚。

　　這下宣帝放心了，同意張敞的請求將他調(diào)任為膠東相，又封了劉賀為海昏侯。（養(yǎng)個白癡廢帝，不擔心他造反，又可以賺仁德名聲）

　　張敞一到任，便懸示賞格，購緝盜賊。言出法隨，雷厲風行，吏民相安。于是膠東大治，劉詢也很滿意，將他提拔為京兆尹。

　　事實證明，張敞是個相當優(yōu)秀的京兆尹。

　　首先，他親民。張敞從來不擺官架子，經(jīng)常穿上便衣，搖著扇子，在長安街上自由自在地溜達；有時早晨起來沒有事，還提筆為他的夫人畫畫眉毛。

　　其次，他情商高。雖然不夠威儀，輕浮了一點，但是張敞是個非常會說話的人。朝廷每有大議，他總要博引古今，拿出合于實際的實施辦法，朝中公卿莫不佩服。

　　最后，他辦實事。張敞到任后，了解到境內(nèi)社會秩序混亂（尤其是長安），盜賊甚多，商販和居民深受其苦。他私行察訪，了解到匪首是幾個家境富足，表面?zhèn)窝b成忠厚長者的人。

　　張敞不動聲色，派人分頭將幾個盜首召至府中，列舉了他們所犯各案，要求他們將諸竊賊全部拿交，借以贖罪。那幾個人要求權(quán)補吏職（暫時擔任官職），才同意交出盜賊。張敞當即允諾，給他們?nèi)堪才帕斯俾殻缓笞屗麄兓厝?。盜首回家后，設(shè)宴歡慶，欺騙同伙設(shè)宴喝酒。

　　盜賊們酒足飯飽之后剛出門口，就被捕役一一捉拿，登時傻眼。這一下就捕捉數(shù)百名盜賊。從此，長安市內(nèi)社會秩序一新，偷盜事件極少。

　　雖說張敞是個很可愛的好官，可惜因為太不拘小節(jié)，他這一生都無緣九卿之位。

　　張敞的夫人小時候受過傷，眉梢缺了一角，所以張敞心情好的時候總喜歡給他的妻子畫眉。皇親國戚竟因此據(jù)為話柄，在宣帝面前告發(fā)他行為輕浮，有失大臣的體統(tǒng)。

　　劉詢親自詢問他有無這些事，他回答說：“閨房里邊，夫婦之間，比畫眉毛更風流的事兒還多著呢！難道光畫畫眉毛就算了嗎？”（臣聞閨房之內(nèi)，夫婦之私，有過于畫眉者?！稘h書·卷七十六·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十六》）

　　宣帝聽后笑了笑，愛惜他的才華沒有辦罪，但總覺得他缺乏威儀，不應上列公卿。所以他任京兆尹八、九年，始終也沒有再得到提升。

　　同樣不拘小節(jié)又才學出眾的還有韋玄成。這個人的故事很長，因為他雖然出彩，卻分散在孝宣朝的各個時間段蹦噠，所以我們從現(xiàn)在起，一直到后面的石渠閣會議，都要講到一部分他的事。而且這貨壽命遺傳自他爹韋賢，特別長。一直到宣帝駕崩之后很多年，還做了劉詢他兒子元帝的丞相。

　　我們先來看看發(fā)生在地節(jié)三年到如今神爵初年的前期故事。韋玄成是漢昭帝老師韋賢的次子。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在朝中擔任郎官，勤奮好學，謙遜待人，所以名聲很好。

　　他的哥哥韋弘是太常丞，負責宗廟祭祀事務(wù)。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職位，掌管皇陵園邑，事務(wù)繁雜不說，得罪的人還多。韋賢想讓韋弘繼承自己的爵位，就勸他辭職。韋弘為了避嫌，沒有聽從父親的話，繼續(xù)擔任太常丞。

　　結(jié)果，地節(jié)三年，韋賢病危。偏巧這時候韋弘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被人告狀獲罪，投入監(jiān)獄。宣帝因為韋賢病危，就派人去詢問他想讓哪個兒子繼承侯爵。結(jié)果韋賢還在生長子的氣，什么也沒說就去世了。

　　韋賢的家人、學生和博士義倩改變了老爺子的遺囑，因為韋弘目前尚在監(jiān)獄，就想讓遠在外地擔任大河郡都尉的韋玄成做爵位繼承人。

　　韋玄成聽到這個消息很震驚，他知道父親雖然沒有說話，但心里希望的繼承人是大哥。于是就裝瘋賣傻，想要把爵位讓給哥哥。韋玄成名聲在外，于是大家猜到了他是裝瘋。丞相的長史、他的朋友侍郎章也都寫信勸他襲爵?？身f玄成卻油鹽不進，繼續(xù)裝瘋賣傻。

　　丞相和御史大夫生氣了，明明是裝瘋，都勸過你了咋還跟我們演戲呢？于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傻，也為了逼迫韋玄成繼承爵位，魏相和邴吉上書彈劾他欺騙朝廷。

　　宣帝一看，明明是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劇本，何必鬧成這樣呢？就說不必彈劾了，把韋玄成召進宮來。

　　韋玄成看見皇帝，慫了，不得不接受了扶陽侯的爵位。劉詢覺得這孩子還挺高風亮節(jié)的，就任命他為河南太守，還把他哥哥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改任泰山郡都尉。后來，韋玄成又擔任了未央宮衛(wèi)尉，升任太常。

　　這之后他發(fā)生的故事我們后文再續(xù)，韋玄成在元帝年間繼任父親的衣缽成為丞相也算是不負賢名。不過他也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人，很多人都認為論老成持重他不如父親韋賢，但文采遠超其父，還留下了許多傳世經(jīng)典。

　　新的一批青年骨干補進朝廷，自然有利也有弊。很快劉病已即將迎來生命中最大的一場考驗，其影響甚至遠超滅霍，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