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市第一醫(yī)院的某病房內(nèi)。
一個年輕的男子,從昏迷中緩緩醒來,渾身卻一點力氣也沒有,腦子里空白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長久,重癥病房的呼吸機,還在幫助他呼吸,他努力想坐起來,身體卻很不聽使喚。
趴在他床邊的女人,都被異樣的聲音驚醒,抬起了頭時,淚水噴涌而出,撕心地大喊:“醫(yī)生,醫(yī)生,他醒了,宋長生醒了……”
宋長生艱難中,終于睜開了眼睛,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眼睛渾濁深陷,面容枯槁憔悴,荒草般斑白的枯發(fā),眉宇間皺褶更是深深。
宋長生看著女人,莫名的親切感,在心里彌漫了開來。
“媽……”宋長生艱難地,輕輕地叫了聲。
女人明顯愣了一下,隨后卻撲過來,緊緊地,猛地抱住了他,聲音哽咽,“長生你終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年了啊……”
她的淚水,灑滿了衣襟,落在了宋長生的臉上。
宋長生的身體,還很是虛弱,年輕的臉上,顯得有些蒼白,對于從前的事情,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從媽媽那里知道了,關(guān)于他的故事。
他原是一名優(yōu)秀的影視劇編輯,有著很愛他的父母,還有一位很愛他的女友。
正在婚禮前的一個月,他為了新劇本《非人類檔案》,進入一個古老的山莊里考察,卻遇到了歹徒盜竊古壁畫。
他和另外一個人,一邊大聲呼救,一邊與歹徒搏斗,卻被歹徒每人捅了一刀。
另外那人當場死亡,他的腹部中刀后,仍與歹徒殊死博斗,纏斗的過程中,他的頭部撞在了壁畫上,那凸出的觸角。
他的手術(shù),整整做了七個小時,盡管極力搶救,也保住了性命,但因腦部受到了,極為強烈的撞擊,他就再也沒醒來……
他的父親,受了很大的刺激,帶著無限的牽掛與遺憾,于當年就離開了人世。
在這幾年間,母親四處求醫(yī),他也輾轉(zhuǎn)來到了,臨安市的第一醫(yī)院,可醫(yī)生給出的結(jié)論,都是一樣的。
他醒來的機會,幾乎為零,就算是醒來,智力也會像幼兒一樣。
這對母親來說,不啻驚天的噩耗,然而母親并不死心,她四處借錢,哪怕有一點點期望,她也決不放棄。
母親為了籌措醫(yī)藥費,賣掉了家里的房子,但是很快就所剩無幾了。
為了能盡早治好宋長生,節(jié)省額外的開支,母親白天在外打多份零工,甚至不顧自己是女子的事實,還到建筑工上,揮汗如雨地干體力活,晚上就到醫(yī)院里,守著宋長生。
母親害怕長期的臥床,會使宋長生肌肉萎縮,甚至身體腐爛,她一旦有時間,就給宋長生全身按摩,也給宋長生充足的營養(yǎng)。
而她自己呢,餓了卻是開水就饅頭充饑,困了就在病床邊打盹,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以及高強度的勞累,也使得她的身體很虛弱,但是她有信心,一定能等到宋長生睜開眼睛。
經(jīng)過了一個月的康復(fù)治療后,宋長生出院了,只是說話還有點含糊,也很費力。
為了定期到醫(yī)院做復(fù)查治療,兩人就必須繼續(xù)呆在這個城市,母親帶著他租了一間房,白天照顧他的生活,晚上等他睡下后,揀些廢品換些微薄的收入。
宋長生的氣色,逐漸好了起來,并學會了生活自理。而在他的心中,卻有揮之不去的陰影,明明他的手腕上,有一只紙鐘表,母親她們卻看不到。
母親說他是幻覺,因為他以前寫的那個劇本,就是從一只紙鐘表開始,應(yīng)該是他真實與幻境還沒分清楚。
母親買了課本,從基礎(chǔ)知識開始,重新一點點的教宋長生,他慢慢地,能吐字清晰,也能讀書看報了。
復(fù)查的時候,主治醫(yī)師是驚訝不已,為了減輕他們的負擔,答應(yīng)幫宋長生介紹到醫(yī)院做清潔工。
數(shù)月之后,宋長生的身體,終于完全康復(fù)了,并且在這期間,他通過自學上夜校,學會了很多知識,展現(xiàn)出非凡的一面,他想找份好點的工作,好好地報答母親。
宋長生在醫(yī)院打工時,表現(xiàn)的格外勤快,工作之余還義務(wù)幫助其他病人,病人和家屬都很感激他。
當大家知道他的遭遇后,都是唏噓不已,贊嘆他母親的偉大,更嘆息他的命苦。
可每遇到這種問題,宋長生總會微笑著說:“我的命運已經(jīng)很好了,起碼我還活著?!?p> 宋長生那堅韌剛毅的性格,與健康樂觀的態(tài)度,很快引起了一位叫小夏的,年輕女醫(yī)生的好感。
小夏被宋長生的精神,深深的打動了,她開始暗暗關(guān)心宋長生,知道了宋長生在學習,她除了搬出自己的資料,還細心指導(dǎo)宋長生學習。
兩人經(jīng)過慢慢的接觸,宋長生也感覺到了,小夏是位善良,博學,而且自愛的好女孩,兩顆心慢慢貼近了。
倘若不是有一天,小夏要帶宋長生,去參觀古建筑的話,也許他們的未來,將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七夕情人節(jié)那天,小夏終于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愛意,向宋長生說出了,那三個神圣的字眼“我愛你”。
在中午的午休時間,小夏帶著宋長生走上街頭,走進了那個古莊園內(nèi),她想跟宋長生過一個,有意義的情人節(jié),也想讓兩人的愛情,如同古建筑一般天長地久。
可能是情人節(jié)的緣故,來這個古莊園的游人很多,宋長生在康復(fù)后,從沒來過這個地方,他記得即使經(jīng)過這邊,母親也總是帶著他繞道而行。
這個古莊園很大,有幾十間房屋,是類似中西結(jié)合的建筑群,青磚黛瓦之間,古樸中透出一股神秘。
和正常的國內(nèi)古建筑不同,這個古莊園的大廳,在建筑群最里面的一棟房子,正中間的位置。
大廳里的人也不少,三三兩兩的指點評論,宋長生四處看著。
當他看到壁畫上,灰發(fā)的年輕女子,那如同章魚觸角的手臂時,記憶深處的東西被觸動了……
他頭痛欲裂,卻又控制不住去想,他記起了張家莊園,記起來紙鐘表,記起了麗絲與蠢,也記起了與歹徒殊死搏斗后,險些傷命。
可這些記憶,又仿佛是異度的虛幻,似乎又從大腦里消失了……
宋長生眼前一黑,軟軟倒在了地上。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發(fā)現(xiàn)又到了醫(yī)院里,看見了神情焦急的小夏。
小夏握住宋長生的手,“長生對不起,我不該帶你去那地方的,對不起……”
宋長生帶著小夏回家,小夏有點局促不安。
母親迅速開門,一看見宋長生,就緊張地抱住了他,“長生你去那個地方了?嚇死我了,沒什么事吧?是不是又頭痛了?想不起來就別去想了,現(xiàn)在不是挺好?”
與此同時,母親也看到站在宋長生身邊,局促的小夏,她意識到什么。
小夏恭敬而禮貌的,上前跟她握手,“阿姨您好,我是宋長生的同事,打攪您了?!?p> 母親勉強笑了笑,轉(zhuǎn)身將人請進屋。
在宋長生的小房間內(nèi),小夏真誠地對宋母說,希望能永遠和宋長生在一起,以后就由她來照顧他們兩母子。
母親眼中有水霧彌漫,半晌后,才強笑,“今天我就不留你吃飯了,你先請回吧,這事我考慮一下?!?p> 宋長生在送走小夏后,發(fā)現(xiàn)母親居然偷偷流淚了。
母親的情緒很低落,聲音也有些嘶啞,“長生,你是不是真喜歡那女孩,她人品怎么樣,可靠嗎?”
不知怎么搞的,宋長生居然不敢面對母親的目光,只是看向別處,無聲點了點頭。
許久,他才聽到母親的嘆氣聲,“那好吧,我同意了,你們這就準備結(jié)婚吧?!?p> 能得到母親的首肯,宋長生開心而幸福的笑了。
可當他將這好消息,告訴小夏后,再返回家里時,卻意外發(fā)現(xiàn),母親居然不見了。
他到工地上,到母親曾工作過的地方,都沒找到,而等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終于發(fā)現(xiàn)了,母親留給他的一封信,筆跡是那般的熟悉。
宋長生看到信封上寫著——長生親啟。
有股很不好的預(yù)感,爬上了宋長生的心頭,他猶豫一番后,還是拆開了信。
“長生,相信你此刻的心情,一定很幸福,因為你終于找到了,你愛而又愛你的人,媽由衷感到高興,我也有幸福過,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我走了,因為有我在你身邊,反而影響你的幸福,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就當以前是場……遺忘的夢吧。
“你也不要再找我了,小夏是個好女孩,我會在遠方,默默地為你們祝福,只要你過得幸福開心,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類勰愕膵寢尅馈!?p> 宋長生大腦嗡的一下,握住信紙的手,漸漸變得煞白,面上也失去了血色。
蠢,真蠢,好蠢!宋長生依稀記起,蠢是他大學同學,更是他相戀數(shù)年的女友,而他跟蠢甚至都已拍了婚紗照,即將成婚了。
而記憶深處還有一個蠢,那是他得到紙鐘表后,所遇到的,一個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五六歲的小蘿莉蠢。
宋長生完全恢復(fù)記憶后,找到了在臨安市,他真正的家中,那是他以前寫劇本時,攢錢買的三居室房子。
他上初中時,父母就因意外而去世,后來他一邊上學一邊打工,通過自己的努力,在臨安市買了房子,安了家。
直到現(xiàn)在,宋長生才明白蠢的用意,臨安市的房子,就是他倆準備結(jié)婚的新房,蠢一直滯留在臨安市,不僅是為了幫他恢復(fù)記憶,更多的,是為了給他最后的希望。
果然在門牌后面,宋長生找到了鑰匙,打開門,看到屋內(nèi)整潔干凈。
很顯然,即使再窮困潦倒,蠢都沒舍得賣掉這幢房子,而為了怕宋長生觸景回憶過去,她沒有說出新房,也一直在偷偷打掃這里。
在客廳沙發(fā)后的墻壁上,果然掛著記憶的結(jié)婚照,那是他與蠢的婚紗照,照片里的蠢,清楚靚麗,朝他幸福的微笑。
那模樣正是記憶中,他女友蠢的模樣,與那小蘿莉蠢的面孔,竟也有相似之處。
一切都明白了,他昏迷了三年,蠢竟是被三年艱辛的生活,以及感情的煎熬,折磨到容顏蒼老數(shù)十年啊!
宋長生差點昏倒在地,眼淚無聲地滑落,他感到自己的心,被利刃一點點的切割,痛到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