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暖暖地照在大紅燈籠上,彰顯著喜氣。城主府門前戲臺高搭,府內(nèi)擺滿宴席,高朋滿座。
和風(fēng)在慢慢聚集的人群中拂過,撩撥著空氣中各種揣測與閑聊。
三樓上的章兒忽道:“小姐,長生果好像為了占位和人打起來了?!?p> “好看嗎?”
“什么?”
“打架好看嗎?”
章兒不回頭,嘟噥了一句:“這等市井爭吵,怎么會入我這絕世高手的眼?我這不是覺得你關(guān)心長生果嗎?”
“所以更不應(yīng)該把他扯進來?!?p> 章兒回頭看著顧諳,低語了一句:“小姐,這不像你的行事作風(fēng)?!北阌掷^續(xù)觀看下面風(fēng)景。
戲臺上演著《拾釵記》,一支發(fā)釵,她丟了他撿了,牽扯著一段情。顧諳不喜歡聽這種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不管有多少誤會都會解,不管有多少磨難都是再聚。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圓滿?
她想看的,是高墻里的戲。
西窗前,悧兒還在靜靜地站立,她看的是城主府角門下的老婦人。婦人佝僂著身子,半倚著角門前的拴馬石,抄著袖子,低眉假寐,絲毫未將一旁唱戲的歡喜與看戲的歡暢放在心上。頭裹著灰色頭巾,露出一簇花白頭發(fā),與頭頂?shù)募t燈籠形成鮮明的對比。婦人身前支著一個籃子,偶有人停在籃筐前,不知說了什么,順手拿起一袋花生酥,扔進去幾枚錢。婦人微張了眼,默數(shù)了數(shù),重又將眼合上。
顧諳起身走近她,勸道:“她不過是你生命里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似你這般傷情,真是懷疑上天讓你臨世是為了什么?是以慈悲心渡世,還是殺伐心止戈?或者,你只是上天無聊中開的一個玩笑?”
悧兒面上浮上一絲笑意:“你這是勸我還是挖苦我?”
“哪種能解你憂,你便當(dāng)是哪種吧!”
“確實是上天的玩笑?!睈梼旱?,“世人都說我是輪回轉(zhuǎn)世的天女,帶著神的旨意降世,完成神的功德。每一位天女峰的掌門都告訴我我要自己修煉才能領(lǐng)悟神的旨意,可是每一世的記憶都是零散的,我拿什么修煉?若說我也是喝孟婆湯投胎轉(zhuǎn)世,我卻是天生的通靈;若說我?guī)е竦闹家饨凳?,可神的旨意是什么?我一無所知。你說,這不是玩笑嗎?”
“神不就是喜歡開玩笑的嗎?你若當(dāng)真了,他便不喜和你玩了。”
“說的好像你是神似的?!?p> “你是神開玩笑的孩子,我是神遺棄的孩子。”顧諳眼神盯著高墻內(nèi),說道,“不管是哪種,我們在他眼里,都只是孩子。無論怎么鬧騰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你依然活得很倔強,總想跳出去,自己做主?!?p> 顧諳笑道:“誰家里沒有幾個不聽話的孩子?”
“雖說你幼時失恃,但顧相將你養(yǎng)得很好?!?p> 顧諳又笑:“貌似是我勸的你?”
悧兒解了憂容道:“所以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彼噶酥改俏粙D人道,“辦完事給我買袋花生酥吧?!?p> “她進去了?!闭聝和坏?。
章兒說的她是殷滌。
殷滌左手牽著第七安,緩緩步入硯城城主后院。
在滿院藥香彌漫中唐不敏溫和地笑迎著殷滌。一身深絳色的布袍,雖掩不住唐不敏身材的曼妙,終究只是素雅兩字可評。清麗的面上未施粉黛,長發(fā)被一條絲帕自然地挽起,有幾綹長發(fā)順著眉眼垂下,看得出剛剛在勞作。
“前院在大肆慶賀,你卻在這里躲清靜?!币鬁斓馈?p> 唐不敏近前挽住殷滌的手,笑答道:“倒也不是躲。我這人不喜熱鬧,只愛擺弄這些藥材。咦,這個女娃是誰?”
“掌門新收的女徒,暫時跟著我?!?p> 唐不敏仰起頭看向殷滌,問道:“殷姐姐今日是來做說客的?”
“幾年前我曾為你卜過一卦,今日我再來為你起一卦?!币鬁炜粗鴿M院的藥材,頓了一頓道,“城中這幾日的事聽說了吧?”
“殷姐姐怕我所嫁不淑?”
“我久居天女峰,少在世間行走,這世人我認識的少,看的上眼的更少,你算一個,顧諳算一個。你從前說想以一己之術(shù)醫(yī)天下,顧諳說愿用一己之能治天下。我佩服有這樣志愿的你們,也信服你們說的話------昨日,顧諳對我說你嫁南國會吃虧。我就想著來勸勸你,卻不是你說的說客那種------”
唐不敏聽完殷滌的話,恬靜的面上依然是淡淡的笑:“素聞那位少堂主常語出驚人,沒想到做了掌門,也不改這種說話風(fēng)格。謝謝姐姐今日登門一勸,只是這世上哪里有平等的婚嫁?哪一樁沒有摻雜外因?便是你情我愿里不也是先‘你’后‘我’之說嗎?至于這卜卦,鐵尺之說豈會有錯?所以不必再卜了?!?p> “所以你是愛南宮軼才決定嫁他的?”
唐不敏眼神堅定地看向殷滌道:“世人皆道王家無真情,我愿用此生去換?!?p> “我不懂愛情,但顧諳說愛情無用?!?p> “看來那位掌門對你影響很深,姐姐如今說話句句不離她?!?p> “我覺得她說的在理。你也是志在天下的人,難道就舍得入深宮,棄了自己一生的宏愿?”
“誰說我入了王宮就不能醫(yī)治病患?我?guī)煂W(xué)南杞,南杞平民醫(yī)署里有我出診的記錄?!?p> “這世上豈會有大圓滿?”殷滌一臉慈悲地看向她,“顧諳說硯城本是中立之城,不與三國有任何政治上的往來,如今一紙婚約就想將這現(xiàn)狀打破,就算南杞不動,其他兩國不會不動。這一動輕則勞民傷財,重則會起戰(zhàn)事------”
“她顧諳是大先知?憑什么就認定我的婚事會令天下起兵戈?”
“不是你的婚事,是因為你的婚事------”
“所以殷姐姐還是來做說客的?!碧撇幻羝届o的臉上起了一絲微慍,“若有政事,請你們到城主議事廳去談,我這里只納尋醫(yī)問藥者,不送------”說罷,唐不敏輕甩衣袖進了內(nèi)門。
“我真是好意來勸她的,不是來做說客的。是我表達的有問題嗎?”
“她不是你,不懂你說的?!钡谄甙惭鲋勰鄣男∧樀?。
“萬一天塌下來怎么辦?”
“我不怕,我個子矮砸不到,實在不行,我就蹲著?!?p> “許是我真不適合勸人,巴巴地來,連杯茶水都沒給?!?p> “咱們可以聽戲啊,你聽外面唱得多好聽?”
“好聽有什么用?不過戲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