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空方丈站在碑林入口處,聽著顧諳的分析。彌故侍在一旁,不語。
夜風,不疾不緩,不悲不喜。
徹悟如七空,亦想達到風的境界。
“去吧!”方丈突道。
“師父?”彌故不解。
“風自東來,顧諳明白?!?p> 彌故低頭:“弟子不解?!?p> 方丈一笑:“風有方向,人亦有方向,一步步走就是了?!?p> “是!”
“刖汀亡顧諳之心不死??!”方丈留下一句沒有頭尾的話消失在夜色里。
彌故目送師父走遠,回頭看到執(zhí)著昏黃佛燈的顧諳。
“老和尚走了?”“章兒姑娘走了?”
異口同聲的問話后,兩人相視一笑。彌故接過佛燈,道:“只這一盞燈,公子竟也能找到。既有佛燈引路,不如走一段?”
顧諳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公子所贈的燈籠掛滿山路,這里卻沒有?!睆浌试谇耙罚Φ溃骸拔蚁胝埞涌紤]一下,是不是也給這里掛上燈籠?”
顧諳一笑道:“這里常年無外人,再說你這一年罰期將滿,再在這里掛燈籠還有必要嗎?”
“佛也喜歡光明的?!?p> “你的佛我又不認識。”
“如此,那算做小僧求公子個人情了?!?p> 顧諳今夜心情似乎很好,一口應(yīng)承下來道:“回頭讓賀叔安排就是。”
“八堂之首親作護衛(wèi),這派頭也沒誰了?!?p> “得流聲剎藏經(jīng)閣首座引路,這尊榮也沒誰了?!?p> 彌故這才道:“師父方才交待一句話——風自東來?!?p> 顧諳咀嚼了兩遍,道:“真是愁人的老和尚。命是我的,他比我還計較。”
“師父說要將公子體內(nèi)的毒逼出來,得用非常之法?!?p> “所以你才邀我大晚上的爬山挨凍?”
“過了照壁,向前是碑廊、碑亭、碑室,再向前是墓群,是歷代方丈及游方的高僧在流聲剎坐化、圓寂之所。”
“這大晚上的,你確定要帶我去那兒?”
彌故沒有停下腳步,繼續(xù)道:“墓群向里,有一座瞳瞳林?!?p> 顧諳停下腳步:“所以你打算在無人知道的情況下,將我引至那里?”
彌故回頭,笑道:“怎么是無人知道呢?這是師父吩咐的?!?p> “瞳瞳林里有什么?”
“自然是解毒的方子?!?p> “我從未聽過這座林子。”
“流聲剎碑林是禁地,沒聽過也屬正常。”彌故回頭看向與自己已有一丈遠的顧諳,她的身影在夜色里有些朦朧,可縱使這樣,也不能遏制他對她的喜愛。
是?。∷矏鬯?,是兄妹之情嗎?是男女之情嗎?
他不知。他沒有妹妹,不知有妹妹的感覺;他沒有愛人,不知愛上一個人的滋味。他是出家人,出家人,當斷紅塵,一心侍佛。他卻將心分出一半,用在她的身上。從前他以為這是佛對他的考驗??稍谶@夜色里,他卻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優(yōu)待,將世界凝成一方,小到只剩他們二人,心是靜的,是暖的,可以靠近的。
所以,他向前去,牽起她的手,笑了。
“解藥在瞳瞳林里,找到了需立時服下,所以才會將你帶進來?!彼男镉腥崆椋邪?,還有愛護。
“勝聰?shù)慕馑幚镉羞@味藥嗎?”
彌故頓了一下,實話道:“沒有?!?p> “是來不及了還是解藥不易得?”
“是因為這里是禁地?!?p> “只我能進?”
“師父說在流聲剎里,你可以代表他,所以禁地對你不禁?!?p> “老和尚這樣會折我的壽?!?p> “師父習慣了?!睆浌事艘徊?,將顧諳讓到前面,低聲道:“我也習慣了。”
顧諳立時被眼前如晝的畫面吸引住,沒有注意彌故后一句話。
碑林里,懸空一珠,照亮大地。
“半里碑廊、十三碑亭、七碑室,共兩千零七方碑石。這些碑石高矮不同,大小各異,除佛門經(jīng)卷外,還有圣賢宿儒手書,亦有先哲之風;既有大家之思,也有不為人知的史實;有名門遺物,也有望族珍寶。”
顧諳心中一動,問道:“有溹嶺章氏的遺物嗎?”
“師父說服下解藥,靜養(yǎng)的三日里許你參詳,至于能不能找到章氏的遺物,就看你的造化了。”彌故又解釋了一句道,“即使找到,對你的幫助也不會太大。”
“你見過章氏遺物?”
“一方碑石,會寫盡多少?也許章魯當年沒有考慮到翻案之事,所以這方碑石沒有與案情有關(guān)的文字。又或許當年事發(fā)突然,章氏門人來不及書寫什么?!?p> “你們是如何得到這方碑石的?”
“說來蹊蹺,這方碑石是在山門下發(fā)現(xiàn)的,不知何人所置,師父說就當為百年望族存?zhèn)€見證才留下的。”
顧諳仰頭看向海碗大的明珠,移了話題問道:“果是千年古剎,連照明的玉都是耀世之物?!?p> “此珠乃京北七里第氏門族所獻,小僧還說不出它真正的出處,所以是否耀世,小僧是真不知。初時小僧本想懸于墓群,因太過明亮怕擾了高僧休息才做罷。”
顧諳眼未離明珠,聽了彌故的理由也是一笑而過。
“公子識得此珠?”
“我不喜京北第氏,但這玉確是耀世之寶。此玉名‘碧盧’,屬戰(zhàn)國時魏人猗頓,本有底座鑲嵌,因戰(zhàn)亂被拆分。”
“公子博學,佩服!”
“我雖愛玉,但還沒博學到無所不知的地步,我之所以識這塊玉,皆因底座在我手里,也是玉石所制,兩者玉色相近,都透著溫潤之色?!?p> “原來如此。”
“所以看好這玉,保不齊哪天我心情好了,就叫四兩草來偷。”
彌故不動聲色道:“這朗朗闊闊之地,公子確定四兩草能得手?”
顧諳信步向前,道了一句“他武功雖不如你,但一肚子壞水,耍小聰明你可不是他對手。”
說話間兩人走過碑廊,顧諳停住腳,道:“半里碑廊,六百四十一方碑石,咱們所行乃一百二十九件記事碑,記述東、南、北三國近百年的大事。”
“公子博記?!?p> “左首第三十三方碑石記圣符五年,南杞國貴妃被賜死;左首第三十八方碑石記元道初年,東盛國長公主薨,舉國哀;左首第六十三方石碑記天誥七年,北芷國呈北縣發(fā)生叛國案,章氏被囚,皇貴妃求情未允自縊;右首第三十四方石碑記元道十年,東盛國長公主薨,舉國哀?!?p> 彌故明顯知顧諳博識強記,并無半分異狀。
顧諳問道:“為什么他國有女眷亡,同年,東盛國都要舉國哀長公主?他家的公主專撿別國有人死也跟著去死嗎?”
彌故搖頭,顯然他不認為兩者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我的直覺告訴我,事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