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井中的岳言看著入門的女姁與陳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趨步近前打量著陳娘道:“嫂子?”
陳娘方才被舉刀的差役嚇得仍心有余悸,如今一身官服岳言的貿(mào)然相問及滿面疑色又驚到了她,陳娘稍退幾步,緊挨著女姁看向岳言。
女姁錯步擋住秦言的問詢:“岳大人來做什么?”
岳言收回目光對女姁道:“奉吾皇之命,求見顧少堂主。”
“換了你做說客?”女姁好笑道,“草莽中人,不懂禮數(shù),將你晾在這天井中,恕罪?。≡来笕?。”女姁輕言慢語,拉著長調(diào)。
“好說,好說?!?p> “過門是客,請入室詳談?!?p> 岳言曾不止一次聽說過顧諳,尤其近日,關(guān)于太子迷戀北芷國顧相之女之說盛滿京都官圈,岳言耳中愿或不愿地塞滿了關(guān)于這位天之驕女的傳說。今日一見,岳言心中不由感慨上天對此女的眷顧。遠(yuǎn)山眉黛,秋水盈光,雖是少女,已有傾世之姿,一顰一笑未作假,舉手投足皆端正,岳言心中已將傳聞又信了一層,不由暗贊太子慧眼識珠。
“四師入燕都,承蒙岳大人相助。”
“好說?!?p> “岳大人過府該為貴國太子失蹤一事?!鳖欀O直言道,“既是陛下盛邀,相師堂斷無拒絕之理,已然派出堂內(nèi)高手追尋,大人若用得上敝堂人手之處,但說無妨?!?p> 岳言沒想到此行這么順利,腹中計劃之言只得咽了下去,起身道謝。
“大人還有事?”
“方才入府見一婦人,與失蹤多年的家嫂酷肖,不知能否請來一見?”
“府中女眷多有不便,且陳娘沉疴多年,世事多已遺忘,大人恐問不出什么。”顧諳道。
“事有唐突,但家兄十幾年前遭人毒手,此案至今未破,在下也是惦念心切,還望顧少堂主通融一二?!痹姥怨笆盅缘?。
“既如此,便請吧!”
岳言拱手謝過,隨顧諳來至東廚。
陳娘一邊翻飛著鍋鏟,一邊快速地往灶坑里添火,煙火里瞧見顧諳,樂呵道:“章兒說想吃蔥醋雞?!?p> “好的?!?p> “君子遠(yuǎn)庖,你是女君子,該離這里遠(yuǎn)些?!标惸飻f顧諳道。
顧諳站在門邊,問道:“陳娘怎么會做南杞吃食?難道以前來過南杞?”
“誰記得那個?”陳娘利索地將腌好的雞下鍋油炸,一邊回答道。
“聽說你和四師碰到一位年輕官員,你喊人家兒子?”
陳娘一愣,問道:“他找上門來了?”
“事主沒來,家里長輩來了。”顧諳閃身,岳言向前邁步,喊了聲“嫂子”。
陳娘嚇得一哆嗦,道:“這么快就找上門了?”
岳言不敢逼問太緊,緩了口氣問道:“請問您可記得自己名姓?”
“陳娘?!标惸锶跞醯卮鸬?。
“圣符五年冬,您可記得在何處?”
陳娘抬頭,沒有聽懂岳言的問話。
“陳娘,你兒子長得像誰?”顧諳問。
“兒子自然長得像他爹,我相公了?!币蛴蓄欀O在,陳娘漸漸有了說話的底氣。
“你還記得你相公的模樣嗎?”顧諳繼續(xù)引導(dǎo)道。
“當(dāng)然記得。他個子高高的,瘦瘦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小,鼻梁高高的,嘴巴天天抿成一條線,他不喜歡說笑的?!?p> 顧諳回頭看向岳言。
“你相公眉心有一道疤?”
陳娘疑道:“你怎么知道?”
“那是幼時,我不小心用樹枝劃的。”岳言已經(jīng)確認(rèn)眼前的陳娘便是自己失蹤多年的嫂子。
陳娘卻是與之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只輕輕“哦”了一聲,便轉(zhuǎn)身開始將鍋中的雞撈出,嘆息道:“誤了火候?!?p> 岳言猶自不甘,又問道:“嫂子,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哥會被人刺殺?”
陳娘煩惱耳中聒噪,回頭道:“我怎么會知道你哥的事情?”
岳言怔住。
“流聲剎彌故師父給陳娘診過,說她懷胎時服用的藥導(dǎo)致腦傷,又因誤了治療佳期,能恢復(fù)至如今之境已是大幸。
岳言沉痛道:“這也是兄長出使北芷也要將嫂子帶在身邊的原因,希望尋訪名醫(yī)。卻不料兄長被人刺殺,嫂子失蹤?!?p> “請問令侄可在京都?岳大人可有讓母子相認(rèn)的打算?”
“自然?!?p> “然后呢?”
岳言隨顧諳步出東廚,兩人一前一后穿過回廊,拐回花廳。岳言坐回座中,呷了口涼茶,才正式回答顧諳的問話,道:“我打算將嫂子接回族中?!?p> “大人將其接回族中,必是置于后宅交于婦人手,大人之德,我自相信,只是陳娘害怕與生人接觸,此法恐非長久之計?!?p> “還沒請問,家嫂如何與顧少堂主相識相隨?”
顧諳一笑:“陳娘流落硯城,與我有過半面之緣,后又在流聲剎再見,她贈我以粥,與我投緣。陳娘廚藝精湛,與我身邊人相處也融洽?!?p> 岳言聽出顧諳話中之音,道:“族中照顧嫂子不會怠慢的。”
“你們哪個問過陳娘的意見?”門口處,女姁冷冷的聲音傳來。她的身后,端著食案的陳娘一臉惶恐。
“岳大人,家里女眷進(jìn)食,就不留你同桌了?!迸畩愊轮鹂土畹溃摆s早將岳小公子請來吧!”
陳娘隨著賀賁直將岳言送出大門外才肯罷休。
花廳里,女姁看著顧諳,搖頭嘆息道:“決定將陳娘帶回北芷了?”
“是?!?p> “陳娘回岳家也不代表岳言會查出當(dāng)年的事?!?p> “四師猜出我的擔(dān)憂?”
“以為我老糊涂了?岳言兄長是南杞太后的人,那個庚五娘豈會放過他們?當(dāng)年是陳娘命大不知怎地逃過一劫?!?p> “四師,庚五娘之言我未盡信,但事涉太廣,我一直拿不定主意,須得回國請示爹爹。在這之前,我不想再多生枝節(jié)?!?p> “但是諳諳,無論你怎樣替章魯辯白也無法改變他與庚五娘的關(guān)系,所以伸冤昭雪一事,不會收到你期望的結(jié)果。再試想一下,你將章魯案昭示天下,必將章兒是庚五娘女兒的身世現(xiàn)于人前,庚五娘的門派會不會放過她?若東盛的胭脂計果如庚五娘所言出自東天女峰,東天女峰那時為證清白會不會變本加厲地追殺章兒或你?你還會將陳娘與岳家人置于明處,庚五娘會如何待他們?斬草除根還是放過一馬?為一人之清白,我們也許要付出很多人的性命。聰明如你爹,手中會一點(diǎn)頭緒和征兆都沒有?”
顧諳看向女姁,聰明如她,豈會想不明白四師之言?豈會想不到四師之思?可是?
“我不忠君亦不愛國,不懂章魯?shù)谋ж?fù),可我是人,明白活著的重要,一個人寧可放棄活著也要捍衛(wèi)心中的理想,我想你該成全他?!迸畩愓J(rèn)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