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攻陷揚州城，趙光美北歸日程自然也近了。
馮延魯此番前來的意思很明確，他準(zhǔn)備親自送三殿下北歸，至少送到揚州，以盡地主之誼。
名義上確實是他請趙光美來的金陵，住的也是他家的別苑，屆時禮送客人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馮延魯?shù)哪康慕^不會如此單純，更多是奉命行事。不管怎么說，鐘謨參與了，唐國牽涉進了揚州之亂，總歸是要有解釋和謝罪的。
再者，宋國皇帝親攜大軍飲馬長江，一江之隔的唐國豈能無動于衷，惴惴不安是免不了的。
作為稱臣之過，前去朝貢也是應(yīng)有之理，馮延魯在東京待過些許時日，與趙匡胤算是熟稔。再加上趙光美這層關(guān)系，此行必定更夠更加順利。
這些趙光美心知肚明，至于會不會幫唐國美言，另當(dāng)別論，一切都實事求是為原則。
唐國這段時間也沒閑著，以肅清牛首山之亂同黨為契機，李璟命劉仁贍牽頭，整肅唐國兵馬，尤其是江防各鎮(zhèn)。
其中自然也隱含了防備宋軍的意思，劉仁贍到底是唐國兩朝老將，有板有眼，江防算是井井有條，絲毫不給宋國可趁之機。
趙光美當(dāng)然知道，大宋此時并無滅唐之可能，不過也就是十來年的事情，有些事情可以提前準(zhǔn)備。
比如觀察唐國將領(lǐng)，劉仁贍年歲大了，活不了幾年?；矢^勛本質(zhì)上是個草包，徒有虛名，在原本的歷史上也確實丟人，在最后時刻還坑了李煜。
趙光美真正關(guān)注之人是林仁肇，此人在數(shù)年前柴榮進攻壽春的之時，率部死守正陽橋，一度阻擊周軍無法南下。
趙匡胤對此人十分了解，耿叔作為當(dāng)時的親歷者，也曾幾番念叨，故而趙光美對林仁肇格外關(guān)注。
而且如果沒記錯的話，此人乃是南唐后期至關(guān)重要的柱國之將，必須另眼相看。此番平叛，林仁肇立功不小，在劉仁贍的舉薦之下，深得李璟青睞，被委任前往江州，提領(lǐng)水師。
江州位于鄱陽湖口，乃是金陵上游門戶，重要性不言而喻，林仁肇的地位可見一斑。
水師！
這才是核心。
自古以來，南北對峙，大都是北方一統(tǒng)南方。昔年晉滅東吳，隋朝滅陳莫不如是，唯有后來的朱元璋是例外，不過尚未發(fā)生。
一般來說北軍攻取江南，無法兩個途徑，一個是攻取襄漢，然后順江而下，江州便是得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要塞。
除此之外，便是強渡長江，瓜州與采石這兩處渡口便至關(guān)重要。然而北方水軍不如南方，戰(zhàn)船渡江絕非易事。
操練水軍很有必要，當(dāng)年曹操曾開鑿玄武池練水軍，大宋東京的金明池也是很好的練兵之地。水師戰(zhàn)船打造起來也不難，可若真要形成戰(zhàn)力，且戰(zhàn)勝習(xí)慣江河的唐國水師，絕非朝夕可成。
相比之下，若是能浮橋渡江，自是最好不過。只是在長江之上見浮橋可不容易，首先長江地形水情便是個大問題。
何處水流平緩，地形恰當(dāng)，各個季節(jié)水流水文情況，便是個大問題，除非有專業(yè)人士前去長久測量記錄。
趙光美覺得這可能是個很難完成的任務(wù)，連執(zhí)行人都找不到，卻不曾想，人選很快便送到了他面前。
孫木蘭來的時候，帶了一個人，趙光美瞅了半天才認(rèn)出來，正是那日在秦淮河偷襲自己的書生——樊若冰。
因為窅娘之事，傻小子失魂落魄了許久，原以為是趙光美奪走了心上人，誰曾想幾番打探竟然是鄭王李從嘉。
那可是鄭王，也許要不了幾日就是太子了，他一介書生又如何能搶得過？也直到此時，他才認(rèn)清楚李從嘉的人品本性，根本不是正人君子。
前幾日，他莫名被國子監(jiān)除名了，幾番前去詢問，博士山長全都諱莫如深，不用猜肯定是李從嘉授意的。至少也是鄭王府的人為了討好他，自作主張。
心愛之人沒了，前程也沒了，樊若冰恨透了李從嘉。
等聽聞牛首山之亂的時候，他甚至格外希望李從嘉死在亂中，那樣的話，他與窅娘……興許還有可能。
奈何事與愿違，無論是奪回佳人，還是報奪愛之恨，憑他一己之力都無法做到。
當(dāng)哀莫大于心死之后，他心中燃起了炙熱的復(fù)仇火焰，整個人也冷靜下來，認(rèn)真分析了境況。
想要報仇，只能借力，然而唐國已經(jīng)無力可借。
恰在此時，江北傳來趙匡胤率宋軍攻陷揚州的消息。沒錯，放眼天下，所能借的力量正是大宋。
只要是雄主，絕不會止步長江，遲早有一天會渡江征討南唐，屆時……便能報仇雪恨。
樊若冰生出了投宋之心，但他沒有立即渡江北去，一個南唐書生，憑什么，有如何得到信任呢？
連尋常臣子都未必能見到，更不要說是大宋官家了。不過好在，金陵便有機會，三殿下趙光美還在。
縱然刺殺過趙光美，但樊若冰還是大著膽子來了，而且是輾轉(zhuǎn)找到孫木蘭，秘密前來。
但看其勇氣，以及心思之縝密，趙光美還是頗為欣賞的。
“想報仇？”
“是?！?p> “因為窅娘？”
“是?！?p> “要不我出面向李從嘉討要窅娘，興許她會答允?！?p> “不?！?p> 出乎意料，樊若冰拒絕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樂意成全?！?p> “小人寸功未立，而且冒犯過殿下，您憑什么幫助小人，沒有道理。”
樊若冰道：“即便三殿下樂善好施，大仁大義，可殿下一走，我與窅娘又該如何立足呢？我二人或許可以一走了之，可親族眾人仍在金陵……”
“好，很好，沒有為愛癡狂，還算清醒。”
趙光美滿意地點點頭：“那你打算如何呢？”
“為殿下效犬馬之勞，以期來日協(xié)助大宋破唐，報仇雪恨。”
“你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會做什么？若是只會寫幾筆尋常文章，喊幾句大義凜然的口號，那就不必了，汴梁城里這樣的人很多。”
“小人是一介書生沒錯，不過早年間祖輩乃是漁民，后來也做過舟船水運的買賣，對江南各地的水路河流甚是熟悉，屆時可為大宋水師引路。”
“哦？”
趙光美眼前一亮，原來是個帶路黨，不過呢……也許樊若冰的價值不止于此。
“你對大江水情了解嗎？”
“這……只是略知?！贝蠼咸?，即便是航行多年的水手舵公，也不敢說熟悉了解。
“那你愿意去了解嗎？”
“愿意，請殿下吩咐，需要了解什么？”
趙光美沉吟道：“需要很多年，你有耐心嗎？”
樊若冰想了想，篤定道：“報仇本非一朝一夕，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愿意。”
“好，有志氣，那就十年吧！”
趙光美想了想，時間差不多，笑道：“你只要做好了，我保證讓你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