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馨兒說,她并非無情,也不是隔斷了七情六欲的人。
那些冷漠跟坦然,是她在漫長的歲月里,一點一滴看破的。
初到人世的生命,每一個都是純粹無暇,宛若一張白紙,會因為點滴的委屈,哭的肝腸寸斷。
作為一個妖跟人的孩子,柳馨兒從一出生,面對的現(xiàn)實,要比任何生命都要殘酷。
她是個人類孩童的模樣,黑眸子,黑頭發(fā),軟糯糯的一個小嬰兒,只是,她的成長速度很緩慢。
那些普通孩童只需一年就能完成的成長,她需要耗費一百年,這樣的成長,是在身體,也在心靈。
那些最初的歲月里,在她最初懂得珍惜的時候,是執(zhí)拗又深情的。
那時候,韓菲菲的牢籠,她還可以每日去探視,每一次,她都會問她,我的父親呢?我的父親,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這些問題,持續(xù)時間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兩三百年。
再傻的孩子,再發(fā)育遲緩,也會在這千萬次的詢問回復里,得到自己的答案。
她的不甘,她的生氣,她的質(zhì)問,甚至是難過,最終都在日益蒼白的發(fā)絲里,到了盡頭。
有些問題,問多了,想多了,懂得透徹了,就不會再執(zhí)迷不悟了。
柳馨兒的成長,雖然比別人慢,但卻是她一步一步,認真踏出來的。
在她能夠懂得前因后果,知道趨吉避兇,明白大局為重時,年少時那一心想要救出父親的心思,皆被淹沒在了隱忍跟理智的背后。
柳江河救不得。
他是被王藝抓住的人,也是被苗清下了咒術的人,除了被困在哪里,別無他法。
柳馨兒眼里有著悲痛跟隱忍,一閃而過。
“我知道他在,我娘也知道,他們隔得這么近,我也總是會去那附近,遠遠的看著?!?p> 這一切,也只能是遠遠的看著。
“為什么,救不得?”
我很想知道緣由,可我又有一種預感,還是不知道的好。
“因為,他身上受的是長生咒啊——”
柳馨兒低下頭,捂著眼睛,有些痛苦的咬著嘴唇。
這個長生咒,是禁術,是妖界動都不能動的千古第一禁術。
古時,天地混沌,人跟動物都是一樣的,為著活下去拼搏著。
突然,有動物化作妖,壽命延長,不再被弱肉強食的世界所限制。
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當有欲望摻雜進來的時候,就開始變質(zhì)了。
妖最初,是幫助自己的同類,等妖之間,實力懸殊起來后,竟然出現(xiàn)了爭執(zhí)。
這原本該是人要更勝一籌的世界,在調(diào)換成了妖后,妖也開始了人與人之間的內(nèi)訌跟算計。
只是,這時候的算計,是如此的粗鄙,跟人比起來,實在是太遜色。
于是,動了心思的妖,開始跟人勾結,人的欲念摻和進來后,更多的修煉方法,更惡劣的禁術,開始張狂。
可是人呢,真的就是這么毫無私心的籌謀著嗎?
顯然不是。
長生不老,顛覆眾生的能力,是每個人的向往?。?p> 于是,人開始效仿妖修煉,開始修真,開始成仙,開始與妖形成了對質(zhì)。
而后,又有資歷一般,卻又家財萬貫,權勢滔天的人,摻和進來,一切的一切,更加混亂。
這些人,成仙不能,成鬼不怨,卻打起來了重生的主意。
所謂的重生,就是輪回。
這世上,本就沒有輪回,沒有所謂的前世今生,所有的生命,滅了就是滅了,如同風沙,重歸沙海,要么飄零,要么抱團成另一種景象。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堆物質(zhì)組成,在度過它該有的歲月后,重歸本質(zhì),散開后,又與其他的泥土,重新生成。
所謂的輪回,在原本的情況下,是需要千萬年,甚至是上億年。
可因為人的欲望,對死的恐懼,對消散的拒絕,硬生生的多出來了一個輪回的法子。
那法子,就是長生咒。
明明是違背了自然的規(guī)律,明明就是一腔貪念,卻有了這么一個好聽的名字,長生咒。
肉身終究會死,可靈魂卻可以長生,縮短那些等待的歲月,再次回歸塵世。
能記得前世,又可以期望未來,是為長生咒。
這咒,極其狠辣,要的就是妖的能力。
妖的歲月,比起成神成仙的妖,更為久遠,且他們的實力,也比人要純粹,雜念也不如人這般多。
一旦認定,就會不離不棄。替主人修補魂魄助其起死回生。
這時候,妖就不在是什么霸主,就像是一個奴仆,千萬年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魂海之畔聚魂。
這樣的妖,就是人口中癡情的妖,所用的法子,就是長生咒。
以情為枷,以心為鎖,生生世世,等君歸來。
可君永遠不會歸來了。
魂海之畔,活人進不得,一旦到了湖畔,這妖也就出不來了。
妖在等人歸來,去魂海相聚,可人卻只能留在塵世。
這就是代價,也是自然給的懲罰。
你以為的有情有義?不過是自欺欺人,人!
妖也好,人也罷,都是情跟欲的傀儡,在紅塵里沉浮,用不得解。
柳江河的身上,所施的咒法,就是長生咒。
這咒,已經(jīng)成了,韓菲菲之所以要被囚禁,不是因為韓云朵生氣,而是因為,別無他法。
若不囚禁,她就得去魂海,此后余生,再無清明,而柳江河,就算是重生,就算是記得,也不得見了。
“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恨你?!?p> 柳馨兒抬眼看著我,有些頹廢,“如果不是你那一世,如果不是你的血肉,他不會如此?!?p> 他不會如此,柳江河若不是吞了我的心,不會如此。
“這怎么能怪安寧?安寧知道什么?”
小白為我辯解著,“她不過也是個中了咒的可憐人罷了,如今連那人是什么名字都不記得了?!?p> “她是真的不記得,還是不愿意記得?”
柳馨兒大聲質(zhì)問著我,所有的委屈跟憤怒,都化在這語句里,字字誅心:
“若不是因為你,這世上,怎么會有長生咒這種東西?”
若不是因為我?
長生咒,難道是因為我而起?
我張了張嘴,沒有來的就說不出話來了。
“安寧,你早就該死了,千萬年前就該死了,所以——”
柳馨兒別過頭,“別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你自始至終,都不是一個無辜的人,你不配!”
你不配,三個字,如薄刃一般,刺破我的心臟,鮮血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