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

　　范家別苑。

　　范劍已經(jīng)在青缸旁邊躺了一晚。

　　范家別苑的下人們，卻似乎只能在一旁擔憂的看著......

　　大清早，老夫人在下人的扶持下；端著一晚溫熱的白粥走到了少年旁邊。

　　看起來有些憔悴。

　　她昨晚也是一夜沒睡......也正是她吩咐了范家別苑的下人們，不去打擾范劍。

　　她知道，范劍此刻的大腦，已經(jīng)一片空白。

　　誰去都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

　　然而她終究是擔心自家孫兒的身體，希望范劍至少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地上的白衣少年，對端著白粥的老夫人不為所動。

　　明明他的眼睛睜著，卻像是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是空洞的望著天空。

　　幸好，青缸為他擋了頭上的陽光，不會傷害他的眼睛。

　　“孫兒，你吃點稀飯吧。總不能一直不吃東西啊”，

　　老夫人把白粥小心的放到范劍嘴邊，見他沒有反應，嘆了一口氣道：

　　“我知道你心里會怪罪于我，怪罪你的父親。然而，事已至此；思思已經(jīng)死了?！?p>　　講到這里，老夫人聲音也有些顫抖，她小心的望了眼范劍，

　　“我已經(jīng)做主，把她埋在了你經(jīng)常去的錫山山崖邊；上面就是白若寺別苑。你可以經(jīng)常去探望她，那不也是你經(jīng)常待的地方嗎？”

　　范劍依然沒有反應，眼神空蕩蕩的。

　　“你可知道，你的父親為了讓思思葬在那里，與皇上大吵一架，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皇上降為了戶部侍郎......”

　　范老夫人仿佛累了，已經(jīng)坐在了范劍旁邊。

　　聲音慢慢開始變得激動。

　　范劍依然毫無動靜。

　　也許，在他的世界里，思思依然還在和他嬉笑玩耍。

　　那是被他當做妹妹的女孩。

　　“她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死了！你為什么要這么折磨你自己，折磨我這個老太婆??！”

　　老夫人已經(jīng)崩潰了，突然抓著范劍胸膛的衣物，狠狠的搖晃了幾下。少年的頭，也是起了又落下。

　　白粥已經(jīng)掉落在旁邊，老夫人搖著搖著便已經(jīng)趴在了范劍的身上，哭了起來。

　　淚水已經(jīng)濕潤了范劍胸膛的衣襟。

　　范家別苑的下人們見到垂垂老矣的夫人如此悲痛，只覺得自己心也狠狠的糾了一下，也是抹起眼淚來。

　　只見一位平日時常跟隨老夫人的丫鬟，已經(jīng)跪在了老夫人和范劍的身旁，正用手撫摸著老夫人的背，帶著哭腔喊道：

　　“老夫人，你別哭了，你要多保重身體啊”

　　臉上已經(jīng)布滿淚痕，聲音抽泣，時而停頓。

　　周圍的下人們見到這一幕，更是淚如雨下，整個范家別苑也跟著悲痛起來。

　　那跪著的丫鬟看見老夫人忽然像是沒了力氣一般，徑直倒在了范劍的背上。

　　嚇得的她趕忙撲到老夫人身上，抬著老夫人的頭，焦急喊著：

　　“老夫人，老夫人，你沒事吧，你別嚇奴婢啊，老夫人......”

　　旁邊的一位管事更是大驚失色，急忙招呼下人把老夫人扶到了房內(nèi)的床上，又馬上安排人去叫了大夫。

　　那跪著的丫鬟沒有跟到房里，反而在范劍身旁，

　　只見她狠狠的搖著范劍的身軀，聲嘶力竭的喊道：

　　“少爺，思思已經(jīng)死了，她已經(jīng)死了?。∑饺绽镂覀冞@些下人，誰不羨慕你跟思思。

　　誰都知道，你已經(jīng)把她當成了親人看待。

　　我們做下人的，遇到您這樣的好主子，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思思為了救你，就是死了也會毫無怨言。

　　少爺，你就算是為了思思，也要振作起來啊，少爺!”

　　那丫鬟講到這里，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聲音嘶啞卻又尖銳。

　　只見她，聲音先低沉后高昂；又繼續(xù)說道：

　　如今老夫人也倒下了，難道你還要看著老夫人為你去死嗎”

　　最后一句更是傷心欲絕，就像是絕望的呼喊。

　　.............

　　青缸里，又響起了水花濺起的聲音。

　　誰也沒有注意到，范劍那原本空洞的雙眼，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閉了起來。

　　兩行清淚，無聲無息。

　　多么熟悉的味道。

　　前世的淚水，是因為天不隨人愿。明明努力奮斗，卻遭遇車禍，只留下最珍貴的妹妹，有著無限的遺憾。

　　這世的淚水，是因為沒能守護珍貴的人，是對自己無能的痛恨，對親人帶去傷害的自責。

　　眾人不理解范劍為何如此悲傷

　　對范劍來說，他失去的不是思思，失去的是對前世美好情感的寄托，今世夢想的依戀。

　　哀莫大于心死。

　　轉(zhuǎn)世以后，那個一心只想帶著珍貴之人；去這世界去看看的少年。那個從不在乎權(quán)貴爭斗，只想平安快活的少年；更不曾想過報仇雪恨的少年。

　　在那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從眼角滑出的那一刻.....

　　已經(jīng)死了。

　　只是......

　　他沒有辦法那么輕易的放棄這些情懷。

　　他的靈魂有著對前世情感的寄托。

　　.......

　　前世，他是孤獨的。

　　妹妹年紀還小，母親從父親走了之后；性情大變，兄妹二人成了母親唯一的寄托。

　　前世，他的童年時光是凄涼的。

　　沒有知心玩伴，總是默默承受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憂傷。

　　他的少年時光，更是悲慘。

　　父親出走，了無音訊;所謂的親朋；總是歧視欺負他們一家。

　　他渴望自己擁有強健的身軀，渴望自己快些長大。

　　曾經(jīng)，他想去部隊；圖謀發(fā)展，以此來保護至親之人。

　　即便后來，身體虛弱，沒能如愿。他也從不曾放棄，反而努力的學習，想用知識來改變命運。

　　可恨啊，好不容易研究生畢業(yè)的他，卻遭遇車禍。

　　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默默流下無限遺憾的淚水。

　　縱使轉(zhuǎn)世來到這陌生的世界，他也一直覺得是那么的不真實。

　　從嬰兒時代，趙錢，就已經(jīng)在細細打量這陌生的世界。

　　他默默的觀察著......

　　范家別苑的老夫人，其他的下人，還有那可愛活潑的思思。

　　等他大了一些，便時常獨自跑到那錫山的山崖邊上；望著遠處的海景，帶著對前世家人的思戀。

　　那個叫思思的少女，總會氣喘吁吁的在山崖邊上，喊著少爺。

　　他早已經(jīng)把那個少女看做自己的妹妹，親人。

　　他用了六年的時間，這六年來，他從來沒有停止過思考。

　　既然上天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應該要怎樣度過？

　　終于，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六年后的某一天，似乎下定了決心，對著那少女說出了自己的愿望。

　　在那一刻，他終于開始認定，自己要在這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只希望能帶著自己珍貴的人，去走走看看，平安的，平淡的走下去。

　　想不到的是，思思......死了。

　　范劍，不，趙錢，錯誤的判斷了這個世界的殘酷，錯誤的判斷了這個世界的人性。

　　歸根結(jié)底，是21世紀的靈魂，帶給了范劍一種莫名的自信和驕傲，

　　他似乎一直認定，自己既然穿越了，就一定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盲目的自信，讓他忽視了力量與痛苦是成正比的。

　　他見識過科技時代，在他的眼里，理所當然的覺得，如今的世界，就是一個落后，野蠻的世界。

　　他并沒有把這個世界放在足夠尊重的位置上。

　　我是穿越者，我怕什么？

　　命運讓我成為了私生子，命運讓我去繼承族業(yè)，命運讓我去在這帝國，建功立業(yè)。

　　不，我就不。

　　我不要繼承什么族業(yè)，不要什么權(quán)貴，我也不想去建功立業(yè)

　　我就要去世界看看，我就想普普通通的去過精彩的生活。

　　他在命運的安排下，穿越重生。卻又如此的否定命運的安排。

　　命運，當然不會慣他這種；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臭毛病。

　　所以，他終于為自己自私的渴求，為自己的無知，為自己的單純，付出了代價。

　　所以，思思......死了

　　.......

　　有些東西，從他出生在這個世界以來，就注定要他去背負，就注定無法割舍。

　　而他似乎想不明白。

　　......

　　......

　　一陣風，悄然的吹進了范家別苑的前院。

　　青缸里的水泛起了一陣漣漪，陽光射在云龍魚的身上。

　　街道里的貓叫，時而低沉，時而高昂。

　　院外水塘，時不時的鼓起一個水泡，又咕咚咕咚的落了下去。

　　風，漸漸也拂過少年的面龐，

　　此時少年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眼里盡是是悲傷和凄涼。

　　......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

　　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