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進與另一個隨行的武生一人拖著一個紅蓮教徒進來,但這二人并不是扎那一批紅蓮教徒。
懷玥豎著耳朵在聽,模糊間,只能看見被拖進來的兩個人像行尸走肉,卻被吊著一條命。她還聞到了一股腥臭味,還有一股關外獨有的香料味。她驀地想起不日前在后巷里的那些販子,想必這些人混在其中掩人耳目,趁機在城中行事。
懷鈺沉聲道:“第九天了,你要是再吐不出東西來,我便吊著你一口氣?;钪?,還是死了好,你自己清楚?!彼ひ舻蛦∮辛Γ陨硗辣揪徒o人一種無形的壓迫,審起人來更是銳氣鋒利。
那人虛弱地吐出兩個字:“沒有?!?p> 向憐嘎巴著嘴淺嘗好茶,忽然回頭看了那紅蓮教徒一眼:“過幾天便是月圓夜,你想清楚了?”
那人吸了口氣,卻顯然沒什么力氣,還是說了那句:“沒有?!奔t蓮教講究真主為大,教主的話便是真主的旨意,犧牲自我可以與上達天庭伺候真主。對他們而言,這樣的犧牲也是無限榮譽。
懷玥想起扎那在東興客店落腳后說過這話,便開了話頭:“你們真主法力無邊,但你們教主是個什么樣的人就不好說了。如果墨瑟經文真的被盜,你們教主說的話是真的,那又何必給你們種‘平安符’?”
另一人本來一直沉默著,聞言才緩緩抬頭,努力擠出兩個發(fā)音不準的漢語:“說謊!”
懷玥嘴角一彎:“你們在關外丟了墨瑟經文,為何要扯上中原?中原人貪圖你們經文干什么?難道那本書是鑲金的,還是有什么上乘功法?我記得你們的總壇在波斯,當初紅蓮教初設,從波斯總壇取得一本經文。如今丟了,為何不派人去討一本來?再不濟也能找總壇下令追查,而不是用什么‘平安符’。我記得你們自愿侍奉的真主不會逼迫你們做什么事的,對不對?”
那人眼里有驚疑,可見已經將懷玥的話聽了進去。
懷鈺兩兄妹你一言我一語,配合問了幾句話,便從那人口中吊出了一位中原圣女。這位圣女是教主身邊的一個女子,經他描述,可以確定便是柴華。
單進把人押下去時,懷玥又讓他把扎那提上來再審一回?,F(xiàn)下懷鈺在場,說不定能吊出更多信息也不一定。
懷鈺側首看了眼妹妹:“你就是從他那里得知的墨瑟經文?”
懷玥嗯了一聲:“之前去平遠門的路上遇襲,那些人身上都有一本手抄的經文。后來在云牙觀審的這一批也是如此。捉來的這個懂漢語,是唐兀部下,隨行一組七十四人。我原本還想問下去,但他們身上的平安符發(fā)作了?!?p> 向憐覺得驚奇:“平安符發(fā)作了,他活著?”
懷玥點頭:“嗯,我讓君嵐壓制住他們幾處穴位,進城后又抓了些藥給他們服用。若我眼睛好了,只需施針數(shù)回,應當能大致解開?!?p> 懷鈺卻抓住了一個重點:“柴君嵐解的?”
懷玥心里一跳,哥哥這是以為柴君嵐知道平安符的用法,當即辯解道:“我發(fā)現(xiàn)扎那經脈堵塞,導致神經錯亂,便斗膽一試。我想,平安符能收錄在生死經內,想必沒那么容易破解,他們身上的或許不是真的平安符。”
向憐吹了一記口哨,覺得這姑娘的見解真是清奇,大家都怕的平安符被她一句話概括成一個冒牌貨了。
懷玥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將心中的想法告知哥哥。孫啟靈在徐州,想必懷鈺不會久留。她拉著懷鈺的胳膊,附耳小聲地問:“哥哥,這廝能信?”
懷鈺覺得好笑,摟著妹妹的肩對著向憐:“這廝雖然聽起來不靠譜,但為人也算正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仙不理他?!?p> 懷玥不禁一愣,心想這鬼仙是個人物,便放開了說:“既然如此,我直言了。有件事我有疑惑,但我不知事情原委,所以判斷不一定正確。先前我一直以為柴華是受害者,韓悅才是兇手,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方向?!?p> “當年的蠡湖游,船上的嚴家主是個女人。為了阻止她殺害燕家主,折損了兩位羅剎前輩。我派人查找柴華,卻意外得知紅蓮教要去平遠門。等我到了平遠門,又發(fā)現(xiàn)要害我性命的不是韓悅,而是柴平?!?p> 向憐打住她問:“你就這么確定柴平要害你?”
懷玥明白對方的疑惑。世人要對付另一個人,大半時候是為了利益,也有可能因為內心作祟。
柴平是柴華的忠仆,瞞了這么多年沒動靜,不可能出手就去要一個沒什么作為的小姑娘的性命。這些事聽起來就已經玄乎,偏偏懷玥還說韓悅要救她。
懷玥也不惱,喝了口茶,娓娓道來:“事情也非無跡可尋,是我一直疏忽了。他在梅園時端著忠仆做派給我下蠱,逼我救人。后來燕家主在蠡湖抓了兩個人,發(fā)現(xiàn)將正派弟子引上花船去殺君嵐,和派去刺殺他的是同一人,而且黑翎堂的探子都見到他的臉了。”
“蠡湖事敗,接著便是平遠門滅門案。門中弟子死于蠱毒,與這一批紅蓮教的人死相相似,死于韓悅驚龍掌之下的不過數(shù)人。韓悅正要問是誰給我下的麒麟蠱,柴平就來了。韓悅帶我逃進林子里,柴平追來說只有他能解蠱,要我跟他走。對了。韓悅還問柴華是不是還想用生死經復活她的孩子,說這是不可能的。”
“我那時便想,柴華以前肯定也想過用生死經復活她的孩子。如果君嵐所言屬實,就代表桃花門的《金鹿殘卷》至今還未開封,問題是出在《生死經》上,畢竟看過的除了君嵐,便只有當年偷經書的韓悅和姚千盛。”
聞言,只聽見懷鈺和向憐都說了句:“不對!”
向憐道:“看過經書的不是只有他們。”
懷鈺道:“沒錯,還有一個重光?!?p> 重光是玉京墉的高徒,是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當年,韓悅和姚千盛偷經書下山抄錄,重光奉命尋回經書,可是尋回以后,卻自己研習起來。重光被人圍剿,最后死于卯江。
懷玥不禁一愣:“卯江?”
向憐感慨道:“是啊,就是那個卯江?!蹦鞘莻餮灾?,鬼仙被柴君嵐殺害的地方。提起這件事,他便興致不高,甚至有些隱晦。
懷鈺沉默著,仍舊對懷玥的話耿耿于懷。他一直以為柴華想復活的是琴師寧初,不想?yún)s是孩子。柴華在他們面前總是裝得對孩子的流失并不在意,每每提起往事也只提過琴師寧初,如今想來,或許是為了掩蓋心中執(zhí)念也不一定,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忽然接二連三失蹤的嬰孩事件。
單進押了扎那進來。今日的扎那精神不錯,換了一身干凈的青衣,把胡子修過,看著十分整潔。
懷鈺直言道:“若是想回大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事后會安排人將你送回關外?!?p> 扎那眼睛一亮,旋即沉下心來。這一趟出來,還以為肯定是要為教犧牲,若是讓部里的人知曉其余人都死了,就他活著,保不準要被推上祭天臺。
懷玥沒聽見他回復,便問:“可是沒了去處?”
扎那點頭,算是應了。
懷鈺道:“但凡你走正道,哪怕回不去,也有能討生計的地方。你只需告知家中住址,我們把你家人接來也不是不行?!?p> 這話像是給他燃起了希望,扎那便用他不太流利的漢語交代了自己在中原的使命。他說,拿懷玥換經書是壇主的命令,但出發(fā)前又收到圣女的命令,捉到懷玥只需殺了,其余照舊。他們不疑有他,便按照吩咐執(zhí)行。
懷鈺又問:“你們入關后,領路人是誰,中間交接的有誰,揚州接待你們的又是誰?”這些人不懂漢文,又不熟地形,入關到揚州不下兩千里,可他們徒步南下只用了半個月。若說中間沒人引路,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扎那老實交代了幾個人,但這些人用的多半是假名。懷鈺問過模樣細節(jié),單進在一旁記著,向憐在一旁寫下,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便算是交代清楚了。
懷鈺本想直接讓屬下把人帶走,忽然抬手,側首問妹妹:“可有別的話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