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中醒來，枕頭上隱隱有濕氣。

　　五年了，宋戎說她“劣習(xí)”不改，修士的時光何等寶貴，怎能用來做夢。

　　回不去的家鄉(xiāng)，見不到的家人。白日里絲毫不敢懈怠，夜晚還不許入夢么。

　　回味片刻昨日的夢境，緊緊抓住脖子上的憶魂石，里面復(fù)制了十八年的記憶。

　　怕修行日久，忘了自己從哪里來。

　　抬腿下床掐個洗塵訣，出了這扇門就是修真界空萊器脈玉靈峰的親傳弟子霍蕓。

　　天生八品金火靈根，數(shù)百年來唯一直入內(nèi)門成為親傳的人。

　　空萊褚峰拔地而起，山頂終年云霧繚繞，仿佛置身人間仙境。山路上錯落點綴著幾個吞吐日月精華的弟子。遠(yuǎn)處的云海里不時又空萊弟子御劍飛過，只在瞳孔里留下一抹剪影。

　　在空萊五年，前兩年一直在古禾峰撥除身體里的污毒，后拜入玉靈峰，今年是修行的第三年，煉氣五層，真正跨入修真的門檻。

　　霍蕓盤算今早是去工房尋找靈感還是到大殿學(xué)習(xí)。迎面碰上宋戎帶著徐睞過來。

　　徐睞，容貌昳麗，性情矜傲，喜著紅衣，是掌門謝天逸最疼愛的小徒弟。

　　她初到修真界，正是人生地不熟惶惶不安的時候。基于一點香火情，徐睞被他掌門派來探望，卻視她如同地上的爛泥，刺傷了敏感的心靈，沒起到安撫作用，反而留下了難堪的回憶。

　　即使后來宋戎解釋，徐睞性情如此，并非故意針對?；羰|和徐睞也只是面上過得去。

　　宋戎熱情開朗交際廣闊，師兄弟中同霍蕓交情最好，偷偷給他取了一個外號“空萊廣播站”，整個空萊八卦集散地，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沒有不知道的。

　　他和徐睞是鐵桿兄弟，據(jù)說是同一屆外門唯二的親傳。

　　霍蕓擺出標(biāo)準(zhǔn)微笑臉，露出八顆牙齒，看著宋戎更自然幾分：“五師兄徐師兄，早上好！”

　　看著兩個人走過來的方向，有些疑惑，“你們?nèi)ツ膬?？”一大清早的?p>　　宋戎湊過來，壓低聲音，“凡間。”說完輕輕地笑起來。

　　霍蕓急忙打量四周，確認(rèn)沒有其他人聽到，松一口氣?！胺查g？”

　　古時大能以靈氣多寡將人間一分為二，一為修真界，一為凡間?？杖R山正處于交界地帶。

　　宋戎掏出一把折扇搖晃著，那是他的法寶劈風(fēng)扇。戰(zhàn)時作武器，平日充當(dāng)風(fēng)流才子的道具。仿佛巫婆引誘白雪公主，“小師妹，想不想去？”

　　霍蕓自然是想去，心中擔(dān)憂，“會不會違反門規(guī)？”她可是發(fā)誓要做“三好弟子”的。

　　宋戎側(cè)過頭，扇子遙指向幾步外的徐睞，“掌門弟子在這?！?p>　　霍蕓暗暗道，徐睞是掌門弟子，還怕什么。天塌下來，高個的頂著。輕輕拉著宋戎的袖子搖晃，“師兄，帶我去嘛。到空萊五年，還沒出去過呢?！?p>　　轉(zhuǎn)而想到，徐睞才是做主的那一個，臉上露出標(biāo)準(zhǔn)假笑，“徐師兄，麻煩你了?！?p>　　恩怨暫且放下，出去玩最重要。

　　徐睞眼神都不給霍蕓一個，轉(zhuǎn)身說道：“走吧。”

　　霍蕓跟上，默念，不生氣，不生氣。

　　落劍臺前，宋戎問霍蕓，“御劍術(shù)練得如何？”

　　“還，還行。”霍蕓吶吶，空中軌跡曲折，好歹不會掉下來，只是姿勢難看些。

　　宋戎和徐睞召出飛劍，霍蕓緊跟著默念口訣，宋戎打斷，“上來！”

　　過去霍蕓常?！安洹彼稳值娘w劍代步。可徐睞在旁邊，她拉不下面子。

　　宋戎看出霍蕓的猶豫，不以為意，“上來吧，照你的速度，天黑也到不了凡間?！被羰|默念大局為重，爬上飛劍。

　　飛劍慢慢升空，卻不是往山門的方向?；羰|杏眼里盡是疑惑：“五師兄，不是去凡間？”

　　宋戎轉(zhuǎn)頭看著霍蕓，故作嚴(yán)肅，“回去看十遍空萊地理圖，凡間在后山之后。”

　　通常而言，空萊弟子會經(jīng)過外門—內(nèi)門—親傳三個階段，霍蕓天賦極高，器脈柳長老直接收為親傳，帶在身邊一力教導(dǎo)器修法門。沒有經(jīng)過外門的系統(tǒng)學(xué)習(xí)，加之從異界而來，很多常識不甚清楚。

　　“咦，后山?！被羰|確實對空萊地理不熟悉?？杖R山長800里寬400里，高不可測深不可計，抵得上藍(lán)星十個自然風(fēng)景區(qū)。

　　平日里和其他弟子談?wù)撔拚娼顼L(fēng)土人情。知道空萊和凡間很近，沒想到是在后山。

　　飛劍越行越遠(yuǎn)，意料之內(nèi)的后“山”沒有看到，只有一片燦烈的紅，紅的像火，像血，鋪天蓋地，灼傷人的眼。

　　“這是……”飛劍慢慢降落。

　　“紅葉林，不能御使飛劍?！焙喍灾?，禁空。

　　“我怎么不……”知道有這個地方，風(fēng)景真好??！

　　當(dāng)事人懵逼，沒有印象了。

　　視角不同，天上地下觀察到的不一樣。

　　走近細(xì)看每一棵樹，只會覺得普通，沒有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岸际俏覀兎N的？”

　　宋戎帶著霍蕓走進(jìn)了林子，“空萊開山立派之前就有了。還有個傳說，聽不聽？”“嗯嗯?！被羰|乖巧地點頭。

　　“很久以前神女和凡人相戀共結(jié)連理，惹怒了仙庭。派下仙兵仙將抓人。爭執(zhí)中男人被殺，神女發(fā)狂和仙兵同歸于盡。紅葉林是神女鮮血染成，所以一年四季皆紅，林中央還有一個神女湖，是神女的眼淚，湖心的石像就是神女留在人間的幻影?！?p>　　霍蕓起了興趣，“神女湖，能過去看看嗎？”

　　“去凡間不走那條路，下次我?guī)闳ァ！彼稳衷S諾。

　　“好，一言為定。五師兄你可別忘了?！被羰|伸出右手小指，非得宋戎和她拉鉤。心里制定一個計劃——空萊大冒險，走遍空萊的每個角落，神女湖就是第一站。

　　接著吐槽：“跨物種相戀的故事我老家有很多，人仙相戀數(shù)不勝數(shù)，棒打鴛鴦是固定劇情，同歸于盡的倒是頭一次聽說?！?p>　　“都說紅葉是英雄的鮮血染成的。神女太脆了，和一幫仙兵同歸于盡，真給神丟人?！?p>　　霍蕓是在修真界讀過書的人，仙歸根到底是有道行的生物，和修士沒多大分別。神，永生不滅，法力無邊。

　　“額，原來叫仙女湖，改了幾千年了?！彼稳植蛔匀徽f道，內(nèi)中有隱情。

　　“為什么要改。”仙女湖多好啊，聽著沒有神女湖威風(fēng)，但整個故事通順了。

　　“重耳門附近也有個仙女湖?！彼愿拿麎阂活^，后半句宋戎咽下去了。“傳聞是仙女洗澡的地方。”

　　霍蕓聽說過，師父柳長老十分不爽重耳門，原來是祖?zhèn)鞯摹?p>　　暗道雖然是不同的世界，在神話傳說方面還很有共通點的?？椗⑵呦膳?p>　　“故事說完了，我們走吧?！毙觳A拿出三張符紙。

　　爺爺是符修，但霍蕓從小不感興趣，所有的符紙統(tǒng)稱為“鬼畫符”。

　　徐睞的符紙一時看不出是什么，本能的喊出一句：“別貼額頭!”不想做僵尸！

　　徐睞不禁一笑，那一剎那色若春花。

　　揚手，符紙貼在了三人腿上。是神行符，紅葉林禁空不禁符。

　　徐睞前頭領(lǐng)路，宋戎拉著霍蕓跟在后面。三人在林中左突右進(jìn)，剎車轉(zhuǎn)彎，體會飆車的快感。

　　好在大部分地方有現(xiàn)成小徑，不用重頭開路，每個轉(zhuǎn)彎時霍蕓腦內(nèi)循環(huán)：豬撞樹上了，你撞豬上了，豬撞樹上了，你撞豬上了……

　　約一炷香后，神行符效果結(jié)束，三人停下來。

　　“急速旋轉(zhuǎn)反應(yīng)快，沒有眩暈感?！彼稳终f出使用感，一邊看著霍蕓自由飛揚的頭發(fā)發(fā)笑。

　　徐睞不滿，“時間太短?！睆U盡心思畫出的符紙不能盡善盡美。

　　霍蕓蒙了，沒說還有產(chǎn)品測試員的任務(wù)啊。趁著喘口氣的功夫，腦子清醒過來。他們絕不是偷溜出來玩的，定然是“奉旨出差”身上帶著任務(wù)。單刀直入，“五師兄，我們?nèi)シ查g到底要做什么？”

　　宋戎直言：“接人?！?p>　　“接誰，凡間的使者？”沒有長老峰主出面，兩個親傳加一個掌門弟子的陣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空寰谷弟子?！毙觳A回答，片刻后補充，“親傳?！彼@個掌門弟子才是任務(wù)主力。普通弟子自然不必他出面，只是空寰谷的地位特殊。

　　師父派他去接人，又擔(dān)心再發(fā)生如霍蕓之事，兩個人不說變成讎仇，至少形同陌路。

　　徐睞提議帶著同他交好性情活絡(luò)的宋戎一道。宋戎了解前因后果，路上遇到霍蕓，便趁機帶上，給兩人一個和解的機會。

　　“空寰谷有人啦？”霍蕓頗為驚訝，倒不是說空寰谷空無一人。而是除了長老和放養(yǎng)的內(nèi)門弟子，沒有親傳，意味著沒有傳承人。甚至隱隱有傳言，空寰谷將會降脈為峰。

　　空寰谷乃是空萊陣脈，相比符脈器脈坐擁諸峰人丁興旺，空寰谷千頃地一棵苗。自二百年前上一代長老逝世后，空寰谷只有長老遲幻之一人支撐門面。

　　據(jù)傳遲幻之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克親友，不過都是謠言。他嫡親師兄在他入門前殞命，師父是未能進(jìn)階壽終正寢的。

　　霍蕓覺得空寰谷落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陣修自己作的。

　　修真界劍修居多，空萊是雜修大本營，符、器、丹、樂、陣各成一脈。

　　陣修是奇葩中的奇葩。三年畫符五年擺陣，成長慢攻擊低，完全的后期職業(yè)。

　　小道消息說空萊幾個元嬰真君單對單，遲幻之贏面最大，偏偏又是最晚入門的?？上Т蟛糠株囆迵尾坏胶笃?，只能淪落在煉氣筑基中泯然眾人。

　　高天賦高悟性，這樣的人才早做劍修了，哪還會學(xué)陣修？天資高如霍蕓拜入器脈，是因她與空萊淵源深厚，不可同日而語。

　　門中陣法要維持，褚脈合力亦需陣脈支持。每次外門弟子升峰，遲長老第一個挑，一方面陣脈岌岌可危，另一方面他修為最高，反對意見都能以實力壓下去。一個都沒挑上。

　　掌門放話既然外門沒有，就從內(nèi)門選，結(jié)果不是天資不夠就是悟性不足。

　　如今空寰谷門下零星幾個內(nèi)門弟子，勉強學(xué)些陣法，維持空萊大陣的穩(wěn)定。

　　眼看傳承無望，遲長老閉關(guān)三年整理陣修法門，托付掌門以待后人學(xué)習(xí)。痛哭流涕，“師父遇上我是他天大的福氣，可我卻沒有這樣的福氣了?！?p>　　掌門出主意：“不如將眼光放遠(yuǎn)些，門內(nèi)沒有，就去修真界找。從你的血親后裔開始，若能遺傳幾分也是幸事。”

　　遲長老由此離山，一去十年。

　　最后卻在凡間收了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