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刺,大唐黑道,尤其是刺客一行頂禮膜拜的榮耀,自從永徽二年劉千城神秘失蹤后,也隨之湮滅。
雖然黑道中認為劉千城早已死了二十多年,可殘君閣卻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其生死下落,畢竟以林肆為首的高層深知劉千城是何等實力,世間絕難有人能奪走其性命,更何況那個曾讓整個黑道再次陷入混亂的天刺鐵牌也沒有現(xiàn)世。
當(dāng)大唐黑白兩道逐漸忘記了曾經(jīng)引起刺客一行瘋狂和血腥殺戮的稱號時,潁州城飄血樓分部突然傳出了震動大唐江湖的消息,天刺鐵牌,出現(xiàn)在了一個名為胡谷泰的刺客手中,敗在他手下的雖然不過是一名乙等刺客和三名丙等刺客,可是誰能小覷他,當(dāng)年手握天刺鐵牌三年的劉千城可能就命喪他手。
而這邊,絲毫不知自己從鬼門關(guān)邊上走了一趟的燕羅,濕淋淋地回到了客棧,正被無邊的怒火燒的昏天黑地。
“去你大爺?shù)?!”燕羅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摔的稀碎。燕羅氣得在房間里不住的兜著圈子,房間里的各種小物件也都難逃一死,直到窗戶外露出一絲魚肚白,他才憤憤將一身臟濕的衣服脫掉,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你敢找小爺要錢!活得不耐煩了嗎?!”燕羅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你家碗盆什么破質(zhì)量,碎了找我要錢?!”
本就是心情惡劣至極的燕羅,退房時便因為房間里的物件都爛的稀里嘩啦而被掌柜逮住,要他賠償。正一肚子邪火的燕羅一把將客棧掌柜圓滾滾的身子從柜臺那邊給揪了出來,怒道:“作死了你!”
旁邊看不慣的客商上前道:“這位小兄弟,你……”這人話還沒說完,燕羅猛地回頭滿眼血絲地瞪了他一眼,他頓時嚇得后退一步,灰溜溜地躲遠一些。
那掌柜被燕羅這樣瞪著,身后冷汗嘩啦啦的淌,哪想到剛開門就撞了個不講道理的混蛋,眼看著燕羅就要將自己給活剮了,那掌柜終于哭喪著臉道:“算我倒霉,大爺你趕快走吧,不要你賠了,別耽誤我做生意。”
燕羅聽了,這才將掌柜丟回柜臺里,耀武揚威地出門牽了自己的瘦馬走了。
回廬州的這一路,燕羅化身地痞惡霸一般,走一路,一路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就這樣被燕羅禍害了三四天的時間,這才回到了廬州。先回了自己的小屋,將東西放下,趕回城東分部,找黃煞麻煩去了。
燕羅一腳踹開殘君閣分部的大門,正要嚷嚷問巴掌柜黃煞那混球回來沒,話剛到嘴邊,就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屋內(nèi)除了其他幾個黑手掌柜和黃煞外,還有兩個人坐在了本是黑手掌柜坐的地方。
氣氛異常凝重,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彌漫在空中,而這殺氣的來源便是那坐在高位上的兩個人。
巴掌柜見到燕羅進來,連忙招呼他過來,道:“小子,快過來,就等你了!”
燕羅莫名其妙的走了上前,終于認清了那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乃是殘君閣廬州總部甲等刺客之一的周曲鶴,當(dāng)年自己訓(xùn)練營最終刺殺考核時,曾有見過一面。而另一人,卻是從未見過。
燕羅一見到旁邊的黃煞,怒火一下子升騰起來,要不是巴掌柜攔著,燕羅現(xiàn)在恨不得就將黃煞的頭給砍了下來。而黃煞也不示弱,摩拳擦掌,只等燕羅出手。
巴掌柜對燕羅和黃煞兩人喝道:“都給我老實點!現(xiàn)在是殘君閣閣主親自來問你們話!小命不想要了?!”
燕羅和黃煞呆了一下,仿佛沒聽清一般,面面相覷,等反應(yīng)過來才嚇得慌忙行禮:“見過大人?!?p> 林肆,殘君閣最高領(lǐng)導(dǎo)人,僅次于當(dāng)年劉千城的甲等刺客,自奪下閣主之位后,一系列不近人情幾乎殘忍的規(guī)定,在二十幾年內(nèi)讓殘君閣麾下的刺客整體實力提升數(shù)倍,而殘君閣的機構(gòu)管理變得更加機密嚴謹??芍^殘君閣創(chuàng)立以來影響力最大的閣主,在大唐黑白兩道中,也是一方霸主。
燕羅和黃煞兩人心里惴惴不安,都不曉得什么原因會讓殘君閣閣主親自來找他們問話。
林肆坐在柜臺后,用手撐著額頭,過了片刻,這才將手放下來,露出一個削瘦冷峻的面貌來,林肆如今已有五十歲左右,但是多年的刺客生涯讓他依舊保持著三十多歲的樣貌,眼神中卻孕育出了平常刺客少有的殺意。
林肆看了燕羅和黃煞兩人,又翻了翻手邊的賬本,道:“你們兩個,前幾天是不是去了潁州,接了刺殺不嗔和尚的生意?”
燕羅道:“是,可是最后的時候被黃煞……”
“混賬!閣主問你什么答什么,沒讓你廢話!”一旁的周曲鶴猛地一拍桌子,將燕羅嚇得一縮頭,再也不敢多嘴。
林肆道:“不嗔和尚不是死在你們手上,這件事我心知肚明?!?p> 燕羅和黃煞兩個人微微一顫,生怕林肆因為他二人撿了個人頭騙報酬來追責(zé)他們。
林肆又道:“我不是因為這件事來找你們,刺客一道,不分什么卑鄙無恥的刺殺手段。我只要你們完完整整地把不嗔和尚被殺的經(jīng)過告訴我?!?p> 燕羅楞了一下,不知道林肆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周曲鶴看燕羅半天沒反應(yīng),怒罵道:“讓你說就說,別磨磨蹭蹭的!”
林肆擺了擺手,對燕羅和黃煞道:“讓你們知道也沒什么,反正這事馬上就要傳遍整個大唐黑道了……那個殺了不嗔和尚的人和飄血樓四個刺客的人,名叫胡谷泰,有天刺鐵牌?!?p> “什么?!”燕羅和黃煞嚇得面色煞白,冷汗唰的一下就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他們是做了何等險惡的事情,潛伏在天刺旁邊,從天刺手里奪了一個人頭。若是被那人發(fā)現(xiàn),自己有幾十條小命也死不夠。
林肆續(xù)道:“自從上代天刺劉千城失蹤后,殘君閣上下沒有一個人認為劉千城死了,因為天刺鐵牌也消失了??墒悄且购忍┏霈F(xiàn),帶著天刺鐵牌,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劉千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p> “昨天飄血樓差人來廬州與我通氣,這天刺并非殘君閣和飄血樓之人。所以,我們必須要了解他的信息。既然你們兩個都是去做了不嗔和尚的單子,那么必定和這個叫胡谷泰的人有所接觸。”
燕羅搖了搖腦袋,將有些迷糊的意識給清醒起來,這才發(fā)覺后脊梁已是冷汗涔涔,自己曾經(jīng)與天刺那么近的位置,怪不得第一次和胡谷泰在小染寺擦肩而過的時候,莫名生出一股畏懼。
燕羅理了理思緒,將從小染寺第一次與胡谷泰碰面,偷聽他與不嗔和尚的對話,再半夜?jié)摲谛∪舅峦饪吹搅怂c飄血樓四個刺客交手,最后一路追蹤重傷的不嗔和尚的經(jīng)過回憶出來。
反倒是黃煞只是跟蹤燕羅,沒有與天刺有過接觸,所以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林肆聽完燕羅的回憶復(fù)述,若有所思的靠在椅子上,道:“四個刺客圍攻下,三個丙等刺客都是一招殺死,乙等刺客也是毫無還手之力。這么說的話,那么這個胡谷泰也確實是有頂級刺客的實力……”
林肆站起身來,道:“事情我也大致了解,如果你們還記起來什么,直接找黑手掌柜反映就行了?!?p> 燕羅和黃煞應(yīng)道:“是,大人?!?p> 林肆再交代幾句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而一旁的周曲鶴停了幾步,道:“既然是黃煞帶回了人頭,那么依照規(guī)定,黃煞晉升丙等刺客,明天找巴掌柜領(lǐng)調(diào)動文書,調(diào)你去洛州分部,下一年輪開始前趕赴報道?!?p> 黃煞大喜道:“謝大人!”
看著一旁咬牙切齒的燕羅,周曲鶴皺了皺眉,道:“燕羅!你記住,為什么林閣主當(dāng)年強加了一條交付任務(wù)‘只認物證不認刺客’的規(guī)矩?我們當(dāng)刺客的,性命是掛在褲腰帶上的勾當(dāng),時時刻刻都要提防著被人暗算,時時刻刻都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稍有松懈,就是性命之威。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事情,刺客一行里反反復(fù)復(fù)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今天你只是被黃煞奪了戰(zhàn)利品,下一次,丟的也許就是你自己脖子上的人頭?!?p> 被周曲鶴呵斥一番后,燕羅強行把不滿壓了下去,點點頭表示受教。
周曲鶴向幾個黑手掌柜交代之后,也轉(zhuǎn)身離開了。
黃煞耀武揚威的向燕羅揮了揮拳頭,大笑幾聲:“燕羅,我又贏你了!”也不等燕羅反唇相譏,就極其招搖的下樓離開,留著燕羅把桌角捏的嘎嘎作響。
巴掌柜拍了拍燕羅的肩膀,道:“小子,吃一塹長一智,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小心了。”
燕羅甩開巴掌柜的手,滿頭青筋的踢開屋門走了。
燕羅剛進廬安當(dāng)?shù)臅r候,附近的攤點老板早就發(fā)覺燕羅這小閻羅的神態(tài)不對,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們趁著燕羅還沒來得及禍害自己,都抓緊撤了攤子換了個街道,等到燕羅從廬安當(dāng)里出來的時候,整個街道早就跑的干干凈凈,沒一家攤點開著。燕羅一肚子火氣沒處撒,氣得跳腳吼道:“小爺是催命鬼嗎?都躲著我?。?!”
天刺再現(xiàn)的消息,猶如一陣狂風(fēng),一晚上就席卷了大唐黑白兩道,那個被掩埋在記憶深處的名號,又再一次被人們提及?,F(xiàn)在江湖之中,上至武林世家、宗派山門,下至綠林響馬、雞鳴狗盜,新一代天刺胡谷泰的名號已經(jīng)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成為仇家遍地的黑手大佬們惴惴不安的頭上利刃,生怕自己的仇家花大代價請了這個天刺來割下自己的項上人頭。
然而,自從胡谷泰那日在潁州現(xiàn)身之后,竟在沒有什么消息,仿佛從未有過此人一般。大唐白道中的武林豪杰都以為黑道刺客本就行蹤叵測,所以也就不再過分關(guān)注。但是黑道之中卻是炸開了鍋,接連半個月都動蕩不安,先不說這胡谷泰的身份不可考究外,便是殘君閣和飄血樓的曖昧態(tài)度就令人玩味。
天刺出世的消息,是飄血樓率先放出的,傳聞兩大刺客組織的最高領(lǐng)導(dǎo)曾因此事而在荊州飄血樓總部會面商談,兩方所談內(nèi)容自然不得而知。但是事后,兩方竟然毫無動作,這就令人摸不著頭腦。
按理說,上代天刺劉千城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瑑疵鸷诎變傻?,武林中人也都是談及色變,更是殘君閣的一塊金字招牌。當(dāng)年劉千城失手失蹤后,殘君閣幾乎將整個黑道翻了個底朝天。如今新一代天刺出現(xiàn),劉千城的失蹤必定多少與這胡谷泰有所關(guān)聯(lián),而且新一代天刺并非殘君閣和飄血樓麾下刺客,這多少有些掛不住面子。殘君閣這毫無動作的表現(xiàn),令看熱鬧的黑道之徒實在是有些失望。
廬州城西,殘君閣總部,廬安當(dāng)最深處的一座閣樓上。
林肆吩咐負責(zé)管理殘君閣刺客記錄的手下取來了劉千城的記錄書抄,反復(fù)的細讀了許多遍,想從中搜尋可能有用的信息。
林肆合上書抄,問了旁邊的周曲鶴道:“胡谷泰……你覺得他的刺殺之術(shù)如何?”
周曲鶴捧了一杯茶,飲了一口,道:“飄血樓刺客的水平我不清楚,如果按照我殘君閣的實力標(biāo)準(zhǔn)劃分的話,三名丙等刺客一名乙等刺客總共四人圍攻,丙等刺客一招奪命,乙等刺客毫無還手之力,如果是尋常刺殺攻其不備,我勉強可以做到,但是正面交手,至少我是做不到的。”
林肆揉了揉太陽穴,躺在太師椅上,道:“飄血樓刺客的水平,比我們稍微遜色一些,不過能有這個水平,我殘君閣七大甲等刺客,加我估計也不過只有三個人能做到?!?p> 周曲鶴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晃,嘆道:“難道……劉千城真的是死在他的手里?”
林肆坐起身,右手按在劉千城的記錄書抄上,道:“如今整個殘君閣,除了我和秦瀟肅之外,已經(jīng)沒有幾個曾與劉千城有過交往?!闭f著,林肆仿佛沉浸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與劉千城都還是二三十歲的年輕時候。
“那時候的劉千城,是一個嗜殺如命的刺客,他完成沉浸在刺殺高等目標(biāo)時,鮮血沸騰的感覺。尋常刺客,都很難在他的殺意籠罩下支撐多久。他不僅是個頂級刺客,更是一個把刺客的榮耀看的比性命還要重的人。他對獵物狠,對自己更狠,放棄天刺名號只求茍活的行為,他是絕對不會做的。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天刺鐵牌的出現(xiàn)確實證明劉千城已經(jīng)死了……”
“那這胡谷泰……”周曲鶴試探著問道。
林肆雙拳對擊一下,道:“他在暗處,我在明處,先按兵不動,看他到底是什么來歷。我就不信,一個人會憑空出現(xiàn),殘君閣和飄血樓的整個大唐分部都查不到他的一絲一毫的資料。傳我消息,讓洛州、建鄴、商州、幽州他們四個多注意,遇到胡谷泰,能刺探到他的實力就放手刺探,奪了天刺鐵牌更好!還有,讓秦瀟肅趕緊回來?!?p> 燕羅肚子的怒火一直燒了小半個月才漸漸平息,這時候已經(jīng)是殘君閣年輪末的最后幾天了。在家里呆了小半個月一直閉門不出,都快癱了,他這才拖著有些發(fā)軟的身子外出填補這半個月的虧欠。
小飯館里,燕羅要了碗羊雜,連扒了三大碗米飯,這才緩過勁來,呆在家里這些日子,餓了啃個饅頭,渴了灌一碗井水,險些憋出病來。
沾了些葷腥,燕羅終于有些恢復(fù)了氣色,有些遲鈍的腦子里這才慢慢轉(zhuǎn)動起來,回想起這半個月的經(jīng)過。
“天刺……劉千城……胡谷泰……”
想到半個月前,自己竟然潛伏看到了天刺殺人的場景,燕羅想想就有些后怕,若不是自己當(dāng)時克制自己潛伏在小染寺外的樹上,怕是早就被胡谷泰發(fā)現(xiàn)給剁了。
這么說,劉千城真的已經(jīng)死了嗎?或許就是死在了這個胡谷泰的手上?
從自己記事起,訓(xùn)練營就將劉千城的故事當(dāng)作教科書一般講給所有經(jīng)受著殘酷無情的訓(xùn)練的孩童聽,劉千城的名字,是一個烙印,一個不可直視的光芒停留在燕羅的心中。可是,現(xiàn)在一個超越了劉千城的胡谷泰突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燕羅搖了搖頭,有些失望的想到,如果天刺鐵牌就這么一直不出現(xiàn),或許更好。
等等!燕羅心中咯噔一下,猛地回想起當(dāng)夜自己從不嗔和尚尸體旁邊收起的那個包裹,那個包裹可是天刺胡谷泰的目標(biāo)?。【徒o自己收了起來,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小命還有嗎?!
想到這,燕羅嚇得一身冷汗,哪里顧得上吃飯,甩了碗筷就往家里跑,任憑飯館里的小二追在后面破口大罵混蛋沒付錢。
“嘭”燕羅一腳踢開大門,旋即將門窗拴好,便趕緊從地上撿起當(dāng)時隨便扔掉的還有些濕漉漉的衣服,從中翻出了一個包裹。
“鎮(zhèn)定!你大爺?shù)慕o我鎮(zhèn)定!”
燕羅不住的平息著自己噗通的心跳聲,放緩自己的呼吸,打開包裹,露出一個油紙包。他輕手輕腳的撕開,包里是一本殘破不全的手抄和一個巴掌大的黝黑金屬龍雕。
燕羅將那龍雕鑄丟在床上,注意力卻放在了那本手抄上。雖然燕羅抱著這包裹潛入水中,但是由于有油紙包著,所以也只是邊緣有些打濕而已。
這手抄封面已經(jīng)霉?fàn)€了一邊,書名剩了一半,依稀可見“殺訣”二字。
燕羅翻開第一頁,突然腦中轟鳴,雙腳發(fā)軟,險些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只見那第一頁右下角標(biāo)注四個大字“劉千城錄”
劉千城?!上一代天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