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鶴樓一共有七層,櫧牙高啄,朱漆憑欄,不管吃酒還是眺景,都是長安城的首選。
剛剛進(jìn)入酒樓,那個送請柬的小道士就迎了出來。
“小大師請跟我來?!?p> 李毅微微頷首,由著他帶路,徑直上了頂樓的甲號廂房。
袁天罡正在憑欄遠(yuǎn)望,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笑道:“玄一大師,請!”
桌子上已經(jīng)備滿了各種精致的素食,不過這些對李毅來說顯然是沒什么吸引力。
搖了搖頭,走到憑欄處,感慨道:“這地方的環(huán)境不錯?!?p> “是啊,濤濤涇河,繁華秀麗……”袁天罡目光深邃,淡然一笑。
“涇河?”李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那條大河,他目力極好,甚至能夠看清楚那些花船上的脂香粉膩,轉(zhuǎn)盼生嬌,“的確是秀麗非?!?p> 袁天罡順勢看去,便是一陣干咳。
就在這時,回過神來的李毅已經(jīng)面色一肅:“不知袁大人約貧僧至此有何要事?”
袁天罡見他沒有用餐的打算,便是說起了正事:“玄一大師覺得吐蕃的那些密宗武學(xué)如何?”
“有其獨到之處,不容小覷?!崩钜阌芍缘牡馈?p> “是啊,聽說吐蕃人人信佛,若是他們?nèi)夹逕捔四切┪渌?,豈不是我大唐之禍!”袁天罡一臉凝重,“可惜大師的童子功無法在我大唐推廣……”
“不是還有那些牛鼻子道士嗎?!崩钜闫擦似沧?。
袁天罡微微有些尷尬,他之前就跟著叔父做了很長時間的游方道士,也算是個牛鼻子,苦笑一聲:“道法的修煉對于資質(zhì)的要求十分嚴(yán)苛,而且在初期能夠施展的手段也不適合用于戰(zhàn)場殺敵……”
李毅搖了搖頭:“任何修煉方法都是有門檻要求的,窮文富武,即便是那些番僧的手印真言,也不是誰都能夠修煉成功的。”
袁天罡也不反駁:“不管怎么說,吐蕃這次展露出來的實力已經(jīng)足以讓圣上為之忌憚,和親的事情已成定局。”
“和親?”李毅恍然,若是他猜得不錯,這和親的女子應(yīng)該就是日后的文成公主了。
“對,和親,不過這件事情還得大師幫忙?!痹祛敢荒樥\懇。
“大人說笑了,小僧能幫上什么忙?!崩钜阌犎唬瓉硎墙o李世民當(dāng)說客來了。
袁天罡拱了拱手:“大師有所不知,那江夏郡主自幼好佛,若是能由大師出面說服……”
“小僧人微言薄,大人此事還是休要再提了?!辈坏葘Ψ秸f完,李毅便是出言制止。
開什么玩笑,雖然不知道那江夏郡主是不是真的自幼好佛,但想來也不會有人心甘情愿的遠(yuǎn)嫁番邦,成為政治聯(lián)姻的犧牲品。
這種勸人往火坑里跳的缺德的事情,他是萬萬不會干的。
袁天罡一臉可惜,但也沒有強(qiáng)求,目光幽幽的看著窗外,他今日約李毅出來,不過是找借口讓叔父見見此人,如今目的達(dá)到,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另一邊,自從進(jìn)了這酒樓,神鐘上那塊像極了龜甲的圖紋就一直在不斷閃爍,李毅開始以為是這袁天罡身上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自己,此時卻忽然發(fā)現(xiàn),那圖紋又慢慢的平復(fù)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下意識的往窗外看去,便是見到一個道士的背影混入了人群當(dāng)中。
“貧僧還有要事,就不在這里打擾袁大人了?!闭f著,身形一動,已經(jīng)從窗戶飛了出去。
袁天罡望著他遠(yuǎn)去的方向,張了張嘴:“好敏銳的感知力,叔父居然被他發(fā)現(xiàn)了!”
……
此時天剛過午,暖融融的陽光將街道兩側(cè)的店鋪瓦舍都鋪上了一層燦燦的金光。
松鶴樓所在的這一段街道乃是整個長安城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林林總總的攤鋪前堆滿了各種時新花果、海鮮野味,人群攢動,熙熙攘攘。
李毅沿著屋檐追了一段距離,便是失去了對方的蹤跡,“究竟是誰?”
那個道人的身法十分高明,不但速度奇快,而且足跡曲折,混在人群中以某種迷蹤陣的方式很快就抹去了身上滯留的氣息。
李毅站在人流中,四下環(huán)顧,幾個擎鷹架鶴的閑漢擦肩而過,遠(yuǎn)處已經(jīng)涌來一群淡施脂粉的歌妓。
“哇,好俊俏的和尚!”
“聽說昨天朱雀門與那幾個番僧比武的就是個年輕的和尚……”
“姐妹們,你們說會不會就是他!”
看著這些兩眼放光的女人,李毅幾乎是落荒而逃。
“小長老,不要走嘛~”
自從昨天皇宮比武的事情傳開,這長安城中和尚的受歡迎程度便是增加了不少。
李毅擠出亂哄哄的人群,下意識的擦了擦腦門上的細(xì)汗,都說唐朝民風(fēng)開放,沒想到這些女人竟然是如此大膽……
想著,他忽然輕咦一聲,抬起了頭。
西街巷子的盡頭,一個面相古奇,儀容秀麗的中年道士正在擺攤算命。
感受著腦海中那幢神鐘上面不斷綻放的玄光,李毅忽然笑了起來。
這道士顯然缺乏做生意的頭腦,挑了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擺攤,半個顧客也沒有。
李毅走上前,瞧著那攤位左邊立著的一根布幡,撇了撇嘴:“好大的口氣!‘生老病死有誰知,旦夕福禍由我算?!?p> 道人看清是李毅,明顯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又平靜了下來,淡淡道:“哦?不知這位小師父有何指教?”
李毅笑了笑,自顧自的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怎么,袁先生算出貧僧的跟腳了嗎?”
“你……”道人大張著嘴巴。
原本李毅就有些懷疑袁天罡宴請自己的目的,現(xiàn)在見了這裝模作樣的算命道士,他便是想明白了整件事情原委。
“其實貧僧也會一些推演之術(shù)?!崩钜愫鋈坏?。
“哦,小師父居然也會算卦?那貧道倒是要聽上一聽了?!痹卣\其實已經(jīng)信了幾分,若是李毅真的會什么推演之術(shù),而且道行又在他自己之上,他還真算不出對方身上的事情來。
李毅目光看似不經(jīng)意的落在了桌子上的一塊獸骨上,忽然沉聲道:“袁先生,你的劫數(shù)來了……”
袁守誠心中一凜,這枚跟隨自己多年的卜骨再次生裂的確不是什么好兆頭,善易者不卜,被李毅這樣一唬,他的心里也開始有些忐忑起來,只是面上依舊強(qiáng)裝鎮(zhèn)定:“是嗎?不知是什么劫數(shù)?可有法子解嗎?”
李毅嘆息一聲,模棱兩可的道:“先生來這長安,是為了涇河里的那一位吧……”
袁守誠驚得站了起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p> 李毅一副理解的樣子,在袁守誠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一處院子里。
“這是八卦陣……不對不對,好像又有正反兩儀陣的影子……”李毅看著那間茅草屋子四周點綴的一些嶙峋怪石,忍不住說道。
袁守誠似笑非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牛鼻子,忒的小心!”李毅知道對方還沒有徹底相信自己的話,這是在試探自己,不過借助神鐘圖紋帶來的強(qiáng)大推演能力,眼前這座亂石怪陣根本難不住他。
想著,一步踏入怪石叢內(nèi),頓時就覺一股怪異的氣息四下里撲面地卷來。
李毅早已瞧出這些亂石乃是依著先天八卦方位所布,卻又暗藏生克變化的奇異陣法,身形一晃,踩著陣法之間的節(jié)點,疾步穿行,諸般怪力連綿而來,不過每每快要碰到他的時候,又被他精準(zhǔn)避開,片刻之后,已經(jīng)到了那茅草屋子當(dāng)中。
“玄一小師父?”屋子里,不知何時回來的袁天罡吃了一驚。
正說著,袁守誠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佩服,佩服……”說著,看到愣在那里的袁天罡,哼道:“還愣著干什么,給大師倒茶去?!?p> 袁天罡終于回過神來,“侄兒這就去?!闭f著,推開屋子的后門,走了出去。
“這個……實在是太客氣了……”李毅張了張嘴。
“不客氣,不客氣,”袁守誠說著,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大師之前說的劫數(shù)……”
李毅哪里知道什么劫數(shù),只是看這袁家叔侄的樣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大靠山的人物,若那涇河龍王真的和原著中一樣死了,諾大的涇河龍宮未必就肯與他善罷甘休……想著,便是試探道:“不知先生想要從涇河那位身上得到些什么?”
袁守誠苦笑一聲:“一命二運,我在奪運。”
“奪運?”李毅奇道。
“不錯,就是奪運!運數(shù)、劫數(shù)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環(huán)變則環(huán)環(huán)變,我們修行中人,一朝不能跳脫出來,便永遠(yuǎn)輪回在這天地命數(shù)之中,受這天地命數(shù)的拘束!貧道資質(zhì)平平,光是依靠自己的修煉來超脫命運根本就不可能,只能另辟蹊徑,通過奪取別人的運數(shù)來茍延殘喘……”
“這……”血煞派的功法就是通過掠奪別人的血氣來提升自己的修為,在李毅看來,袁守誠的這種修煉方式,與之也相差不多。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袁守誠認(rèn)真的道:“我雖奪運,卻不奪命,而且,我做這些也都是在順天應(yīng)命,既然他們不珍惜自己的運數(shù),被我奪取一些又有何妨……”
李毅看著癲狂的袁守誠,心情有些復(fù)雜,有的人出身富貴,福運亨通卻不知珍惜,有的人出身貧寒,霉運纏身卻依舊努力掙扎,袁守誠口口聲聲說是順天應(yīng)命,但什么又是天命呢……
袁天罡不知何時已經(jīng)回來,“叔父……”
“我沒事?!痹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來,嘗嘗我特意從東勝神州帶回來的云霧茶?!?p> 說著,從袁天罡手里接過那個竹籃,從里面將茶盞、竹筅等諸般物事放在桌子上。
袁天罡笑道:“玄一大師有所不知,云霧茶可是東勝神州的有了名的奇珍,而且這水乃是取自南山的清泉,這煎水所用的瓶子用的是金銀……”
李毅聽他娓娓道來,心下暗道:“古人飲茶,原來這么的講究!”
“大師請!”袁守誠將茶杯遞給李毅。
“不錯,”李毅半瞇著眼睛,“果然是好茶?!?p> “玄一大師,我叔父的事情,還請你多指點一番了?!痹祛附o他添滿茶,一臉誠懇的說道。
李毅苦笑一聲:“難啊,奪運之術(shù)終究避免不了因果纏身……”
“叔父……”袁天罡看著一臉黯然的袁守誠,忍不住出現(xiàn)了一些哭腔。
“癡兒,生死有命,叔父能夠以筑基期的修為茍活三百多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毅這才知道,原來這袁守誠竟然已經(jīng)有三百多歲了,想著,他又看向了袁天罡:“袁大人難道也是……”
袁守誠搖了搖頭,“天罡原本是前隋宗室之后,當(dāng)年其母被孤獨氏所殺,遺下的孩子被人偷偷送出了皇宮,由貧道的一位族親養(yǎng)育,后來天下大亂,貧道的那位族親去世,便將他托付給了我……他,算是天潢貴胄,氣運亨通,雖然前隋已亡,但唐繼隋志,留在這長安城中,有一朝氣運庇佑,也算是福運亨通,不必像貧道一樣,奪運茍延……”
李毅恍然,忽然想到自己身上還有一枚龍虎丹,便是取了出來:“先生也不必氣餒,福緣劫數(shù),向來虛無縹緲,這枚丹藥貧僧留著也沒什么大用,希望可以幫上先生的忙吧……”
“這是龍虎丹?”袁守誠眼前一亮,有了這枚丹藥,他說不定就能突破到結(jié)丹期了。
袁天罡喜道:“是圣上賜予的那枚丹藥?”
李毅點了點頭。
“這丹藥太過于貴重……”龍虎丹雖然對李毅的幫助不大,但服用之后能夠增加三層真元,對于很多人來說,已經(jīng)足以讓他們看到突破修為桎梏的希望,更何況,對袁守誠來說,這丹藥即便不能讓他突破,也可以用來續(xù)命。
“先生如果覺得過意不去,不如給貧僧講講卜卦方面的知識吧?!崩钜阌行┎缓靡馑嫉膿狭藫夏X袋。
“那不是班門弄斧嗎,大師精通的推演之術(shù)可是要比貧道這紫薇斗數(shù)高深多了~”袁守誠有些遲疑。
李毅尷尬一笑:“先生有所不知,貧僧這門推演之術(shù)更擅長于算天地興衰!”
“什么!”袁守誠叔侄二人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李毅愣在那里,他隨便胡謅的話,居然引起了對方這么大的反應(yīng)……
正想著,袁守誠已經(jīng)激動道:“大師有所不知,貧道的師父曾經(jīng)說過,后天八卦,能知命運吉兇,先天八卦,可算天地興衰……你的那門推演之術(shù)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先天易術(shù)!”
李毅大張著嘴巴,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編下去的時候,腦海深處鐘影上的那處圖紋閃爍的越發(fā)頻繁起來。
袁守誠正取出之前那件卜骨打算給李毅講解自己那后天易術(shù)的事情,忽然覺得掌心一燙,下意識的松開手來,就見那卜骨已經(jīng)嗖的一聲沒入了李毅的體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