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順著旋轉(zhuǎn)樓梯走到地下室，看到還有一扇門緊緊關(guān)閉著。
推開稍顯沉重的門，打開燈，屋里四周壁燈和吊燈亮起暖色光源，照亮了整間屋子，看陳設(shè)就知道，這是一間專業(yè)級別的視聽間。
房間一面墻是巨大的屏幕，屏幕一側(cè)是長長的黑膠唱片架，架子下面擺放著視聽播放設(shè)備，屏幕對面放著兩個寬大舒適的按摩椅，椅子前方是茶幾，茶幾上放著一大捧路易十四玫瑰花。
如果不是葉敏晚上要去赴宴，如果不是當晚呂思衡出了車禍，這玫瑰花應(yīng)該會無比鮮艷地交到葉敏手中，但現(xiàn)在玫瑰已經(jīng)打蔫有些枯萎，幾個花瓣已經(jīng)凋落在捧花周圍。
葉敏撿起花瓣，輕輕聞著，忽然看到在玫瑰花邊還有個U盤，她拿起插入播放器，打開屏幕開關(guān)。
隨著屏幕亮起，葉敏驚訝地看到爸爸葉不凡出現(xiàn)在屏幕上，熟悉的那間書房，熟悉的布藝沙發(fā)，熟悉的灰色休閑襯衣，熟悉的儒雅笑容。
“那是我爸爸，天底下最帥的男人，我愛死他了。”葉敏激動地摟著禾荃，幾乎要蹦跳起來。
葉不凡五十多歲，但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雖依然風(fēng)度翩翩，但容貌已難掩垂垂老矣。
如果問葉敏最崇拜的男人是誰，她一定毫不猶豫說是自己的父親。葉不凡不止是對葉敏的成長體貼照顧，更成為葉敏精神支柱和思想導(dǎo)師。在葉敏心目中，父親的一言一行對她的影響都至關(guān)重要。
但是，葉敏并不盲從，有時候她也執(zhí)拗地違抗父親的意愿，不服從父親的安排。不幸的是，葉敏使性子的結(jié)果往往證明都是父親的正確。比如，她和匡琮的婚姻。
“小敏，你還好吧?！比~不凡有些不適應(yīng)對著鏡頭說話，他低著頭撫摸著膝蓋上的小花貓，似乎是在跟貓說話。
葉敏捂著嘴笑了起來，這是她三年前送給父親的禮物，小花貓也叫小敏。
“自從你結(jié)婚后，我們就不太來往了。我知道你沒有生爸爸的氣，只是在跟爸爸賭氣，想證明是爸爸錯了?！比~不凡的磁性男中音一如既往的柔和，聽了就讓人渾身舒服，不由自主想親近他。
“如果不是思衡來，我還不知道你離婚了。你沒告訴我，我知道是因為你還沒做好承認失敗的準備。說來可笑，父女之間哪還計較輸贏對錯，你說是不是？”葉不凡繼續(xù)輕撫小貓的脖頸，小貓舒服地閉著眼睛打著呼嚕，真讓葉敏嫉妒得要命。
“婚姻是一場妥協(xié)博弈，就像去飯館，飯菜很難吃，有的人舍不得付出的成本，于是選擇忍耐著吃完它，但你不愿吃下去，就需要忍受委屈又痛苦的付錢過程。無論怎么選擇，我們都需要接受選擇后的代價。”
“但是，你不可能因為一次糟糕的美食體驗就從此不吃飯，畢竟你要承認，適合你胃口的美食是存在的。只是再吃飯的時候需要經(jīng)過衡量和分析，再決定去哪一家餐館。你自己也要調(diào)試好心理預(yù)期，做到‘三不’，不做完美主義者，不對過去心生怨恨，不要舍不得放不下?！?p> 禾荃頻頻點頭，輕聲說：“叔叔說的好棒哦，我聽著都覺得受益匪淺?！?p> 葉敏表情復(fù)雜地看著屏幕，雖然父親說話還是那么溫柔含蓄，但父親每次心情激動的時候，他的眉毛都會微微抖動，那是他在壓抑自己情緒時不經(jīng)意的表現(xiàn)。
葉不凡慢慢抬頭看著屏幕說：“離婚，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頹廢沮喪，只是婚姻墳?zāi)沟募榔罚w面優(yōu)雅地生活才對得起自己的人生?！?p> 忽然，葉不凡向鏡頭招招手，呂思衡很快從鏡頭后走過來，坐在了葉不凡旁邊。
葉不凡摟著呂思衡的肩膀?qū)χR頭說：“思衡讓我勸慰你的話，我已經(jīng)說過了。但我要聲明，我不對他做任何背書，如何判斷，如何選擇，都在你手上，都在你眼睛里。我對你有個請求：爸爸老了，已經(jīng)幫不了你什么，你要是實在累了，就回來坐坐，陪我說說話，陪我去散步，好不好？”
說著，葉不凡忽然站起身離開了鏡頭，接著影像突然消失，屏幕變得一片漆黑。
葉敏跌坐在按摩椅上，低下頭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腳發(fā)愣。
禾荃怕葉敏傷心，開玩笑地說：“不比不知道，和葉叔叔一比，呂思衡只能算是個小咖。而且，兩個人的長相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葉敏嘟囔著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我還沒見過有誰比我老爸好看的。呂思衡太壞了，想利用我老爸騙我的感情?！?p> 禾荃搞不清葉敏到底在想什么，忙說：“他還要讓你照顧他的花呢，我們快去樓頂看看吧?！?p> 葉敏嘴上說著“我才不管他的事呢?！钡呀?jīng)拿起玫瑰花向屋外走去。
忽然屏幕又亮了，呂思衡出現(xiàn)在鏡頭前，但場景已經(jīng)換到了賓館房間。
“小敏你好?！眳嗡己庀蜱R頭招招手。葉敏回頭看著屏幕，臉上的肌肉又有些抽搐，她緩緩地走回房間中央，她已經(jīng)預(yù)感到屏幕上的這個男人要向她表白感情了。
呂思衡看了看手表說：“我離開你家已經(jīng)一個小時了，你爸錄像的時候有點激動，他不想讓你看到他落淚，所以讓我關(guān)掉了錄像。我也想給你說說心里話，算是趁著你看葉博士視頻時，我夾帶私貨，但請你一定看完。”
呂思衡喝了一口茶，清清嗓音道：“葉博士的話讓我很震撼，我真后悔沒有早點認識他，如果早點有這樣老師指點，我也不至于有一段追悔莫及的感情罪孽。我正式追你之前，先要向你坦白我的過去，這是我經(jīng)過心理痛苦掙扎之后的艱難決定。”
禾荃感到不妙，呂思衡大概要說他的隱私了，她輕聲說：“看來他要向你告白了，我還是先回避一下吧。”
葉敏抓住她的胳膊說：“你不用回避，我的一切都沒有什么可瞞著你的。聽完他說的，我還想聽你的意見。”
呂思衡看上去有些緊張，他雙手緊握茶杯，聲音顫抖地說：“二十八年前，古城的城中村第一批拆遷，我有了一筆錢，于是花錢托關(guān)系成了美院的走讀生，完成了我一個夢想，但我需要坦白，我的大學(xué)學(xué)歷得來的不太光彩。”
葉敏對著屏幕笑了：“我又不是道德模范評委會的，你也真是，我有那么苛刻嗎？”
呂思衡低下頭，聲音變得小了很多：“我在美院認識了個女孩，我們先戀愛，后來同居。畢業(yè)后，她分配到了當?shù)孛佬g(shù)館工作，我沒分配資格，所以就回了古城。經(jīng)過半年異地戀，最后還是分手了?！?p> “十年時間里，我拿了美院的碩士文憑，又到美國拿了博士文憑，這些都是憑自己的努力，可沒有一點弄虛作假?；貋砗箜樒渥匀坏亟Y(jié)婚，進入古城建筑設(shè)計院工作。本來就這樣可以安穩(wěn)地渡過一生，但在一次外出開會的時候又遇到了我那個前女友，于是我們舊情復(fù)發(fā)，我出軌了?！?p> 葉敏抿著嘴看著屏幕，臉色變得陰沉。
“后來東窗事發(fā)，由于妻子的揭發(fā)，我和那個前女友都被開除公職，也同樣凈身出戶離了婚。在朋友的資助下，我去英國游學(xué)。到劍橋之后，我知道前女友肯定無法在她的城市里生活了，我想也把她接出來，但我托人找她的時候才知道，她離婚當天就已經(jīng)跳樓自殺了?！?p> 禾荃震驚地看看屏幕，又看看臉色凝重的葉敏，心中不免責(zé)怪呂思衡：葉敏已經(jīng)開始傾心你了，現(xiàn)在干嘛要刺激她，真沒見過這么傻的男人。
呂思衡擦了擦眼淚，不敢看鏡頭，低著頭真像是個正在坦白交代的犯罪分子。
“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罪孽，我一直羞愧不已。所以，我一直不愿參加社交活動，不敢接近女人，不敢拋頭露面。時間久了，人變得孤僻，敏感易怒。但第一次看到你，聽了你說的話，我當時差點哭出來，你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病根，讓我看到重生的希望。今天我說出來，不是為了懺悔，只是必須讓你知道我不光彩的過去。如果你接受不了，拒絕我的追求，這樣的懲罰理所應(yīng)當。我無話可說，但只求你不要斷了我們的關(guān)系，我的精神世界里不能沒有你。”
“真是個大笨蛋！”葉敏突然把玫瑰花扔向屏幕，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