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鳳棲哪哪都比不得鳳凰山,終乃我鳳凰一族發(fā)源地,心里再不痛快,也沒有將祖地貶低了來泄憤的道理。
況我這一世吧,做個深明大義的神仙已然是指望不上了,替祖上積份陰德,勉強倒也尚可。
我深吸一口氣,身子一滑,小小嘗試了一把滅頂之災(zāi)。
鸞鳳池兩側(cè)等著伺候的八個小仙婢頓是花容失色,一個兩個皆撲通一聲跪了趴到淺白色玉石臺面上,此起彼伏的喚著“小柒公主”“小柒公主”。好似這小柒公主尋了短見一般,甚是凄慘。
翠月湖的湖水不知要比鸞鳳池暗黑了多少,我在里面沉上整整一日,綏風(fēng)都懶得往湖里投塊石子打探我是死是活。
這群小丫頭,到底是沒見識過。
我在池底潛了兩個來回,好生將眼眶內(nèi)外藏不下的淚珠子,洗得無人可瞧出破綻后,忽地,一個猛龍出水,嚇得一眾小仙婢又是尖叫連連。
“小柒公主水性是真好,然公主也莫要忘了,咱鳳棲,尤是鳳凰一族乃火系神族,還請公主萬莫這般嚇唬我等姐妹?!?p> 尚有一個膽大的,同我叩了叩首后,道。
我瞇了瞇眼,這綠裳婢子瞧著要比其他七個略顯沉穩(wěn),衣裳料子也見順滑些,當(dāng)是個領(lǐng)頭說話尚可管用的。
便沖她甚是客氣道:“我打小就在鳳凰山野慣了,整日里除去一只脾氣古怪醉心釀酒的鳥兒陪在身邊解悶外,便再無旁人同我說話叮囑。乍然被你們幾個圍著,難免有些不適,并非是真心要將你們嚇唬一通。讓你們受怕?lián)?,是我的不是?!?p> 這婢子連著那七個五顏六色的婢子聞言,臉色陣白陣青,同我又是叩首又是不敢,繁文縟節(jié)得很。
我揮了揮手,頗為體貼道:“曉得你們不敢,也無心怪責(zé)你們,左不過是我還不大習(xí)慣在人堆里沐浴熏香?!?p> 八個婢子你望望我,我瞧瞧你,最后果又是那綠裳婢子壯膽同我道:“小柒公主可是想讓我等姐妹去外面候著?”
我故作沉凝了一把:“可會不妥?”
綠裳婢子猛一回味,笑了笑:“豈會不妥,我等姐妹即刻去外面候著,公主若有吩咐,且請喚一聲?!?p> 說罷,起身沖余下七人一聲招呼,眾人皆起,忒懂規(guī)矩的自行并作兩排,窸窸窣窣溜得飛快。
我吐了一口氣,又一身乏力的滑下池去,整頭青絲淹到一縷干地都尋不到,方罷休。
鸞鳳池乃一天然溫泉,越往池底去越能聽到泊泊往外涌的泉水聲,我沉了幾口氣,方沉到最底部。
豎起耳朵一聽,這哪是什么泉突聲,這明明就是子畫姐姐在涼亭同我敘話的語調(diào)調(diào)。
七萬年前,子墨去玉屏拜師學(xué)藝,拜的什么師,學(xué)的什么藝,子畫姐姐一概講得三心二意。我吃了一口茶,尋思這大概就是下界凡人老生常談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聽與不聽都無關(guān)緊要。
子畫姐姐一眼劃過,瞧出我心不在焉:“小柒,倘若子墨要娶旁人,你可會難過?”
我微微一顫,心浮氣躁一把大亂,喃喃:“大抵,大抵會吧,又大抵,大抵不會。”
子畫姐姐長嘆一聲。
我這方才曉得,當(dāng)初爹爹、子墨爹爹替子墨同三姐定下親事后,三姐心里便有了子墨。
難怪子墨從前每每來尋我,三姐總是要梳妝打扮后,踩著小碎步前來送吃送喝,只求在我身邊做個被呼來喝去的粗使丫頭。
我那會子,胸膛里整好長著一顆天馬行空想象力無限爆棚的少女心,三姐這等無緣無故的示好,我整整郁結(jié)了三日,還是疑心三姐對我有意思。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洛河家的水仙就是個戀上自家姐妹的神女。
我覺得吧,斷袖尚可接受,然這血親嘛,想想都雞皮疙瘩掉一地。
為表我身心健康,無心同她交好至那等地步,日后我便刻意捉弄她,只求讓她斷了對我的非分之想。
待她飛升上神離了鳳凰山,我這心里最常惦記的反倒是她。
那日在蓬萊,青辰仙子一味討好示弱很有她當(dāng)年風(fēng)范,我亦睹人思人方對那青辰無端多了幾許親善。
如今想來,委實可笑。
然這可笑,又何止此一事。
子墨在玉屏拜師學(xué)藝,三姐在玉屏守著她心愛的男人,唉,難怪子畫姐姐要說我糊涂。
我勾著頭,心里難受得緊。
說完了三姐,再來說道說道伍子墨。這可真是個壞東西,哭著求著要當(dāng)我夫君,背地里卻偷偷同三姐暗度陳倉,弄得我好似真就瞧上了他?
子畫姐姐頷首連連。
我絞著袖子同她講,我這個人吧,什么虧都可以吃一點點,唯獨這不給面子的虧,一點點都吃不得。伍子墨這番做派,便是很不給我面子,我,我不能不計較吧?我不能不難過吧?我的面子我做不得主嗎?
子畫姐姐和風(fēng)細(xì)雨安慰不少,又俯身在我耳畔,絮絮叨叨責(zé)罵子墨不懂事,不該不給我面子云云。
我嘆了嘆,大抵是子墨顧忌與我也有半個媒妁之言,怕惹火了三姐的多愁善感,這才獨獨不同我聯(lián)系。既是為了我三姐,好似又怪不得。
子畫姐姐郎朗一笑,拍拍我手背,道:“小柒呀,你能這么想就對了。哦,鳳棲有個池子,四季恒溫,你可要去洗洗?”
這親姐姐同大嫂嫂吧,就好比姨母同姑母,總總不能殊途同歸,簡單一個池子就將我這面子匆匆給打發(fā)了。小姑子果然是比不得弟弟親厚。
我悶在池底,吐出一串泡泡,洗洗就洗洗吧。
涼亭強行忍住沒流出來的淚,此刻再是抑制不住,撲哧撲哧可勁的流。伍子墨這個人也好,伍子墨這個事也好,我到底還是有點在乎的。然在乎歸在乎,若要同姐妹爭男人,那,那我寧可斷了這份在乎。
我嗚咽得甚是痛快,池子忽地跳下一個物事,駭?shù)梦夷藴I,順著浮力稍稍仰起脖子一看,一只手已近到我咯吱窩里,撈了我就往泛著光的池面上方游。
我咕嚕咕嚕,張嘴就是水泡泡,嗆得我半個字都喊不出。
一出水面,劈頭蓋臉還是一頓好罵,罵完了又是一句穿透力可達(dá)靈魂深處的探問:“伍小柒,你干什么?”
我揉揉猩紅的眼睛,大哥這張臉,原是斯文,眼下略有敗類之猖狂。
是以,斯文敗類。
駭?shù)梦液冒腠懛交剡^神同他提點道:“那個,那個伍小岸,我,我失戀了。雖算不得刻骨銘心,也還不到尋死覓活的情境,可也是戀呀。你好歹可憐可憐我,將我當(dāng)個尋常失戀女子,給我?guī)拙浒参勘愫?,委實不必弄得似是自己失了戀,哦,不對不對,你嘛,如今已是不能稱之為失戀,你若出事,該說被綠。”
我一懵就喜歡“伍小岸”“伍小岸”的叫,他曉得我素有這個癖習(xí),果然不同我計較:“伍小柒,你,你……”伸出一手在我頭上無力拍了拍:“你這個樣子吧,我,我放心了?!?p> 我嘿嘿一聲干笑:“倘若不是你咋咋呼呼將我從池底撈出來,何止你放心,我都是要放心了。唉,火候略欠,難過尚存,我心里苦呀,伍小岸?!?p> 伍小岸訕訕:“我的錯?!?p> ?。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