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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零落

第三十二章 人世誰非水上萍,夜雨無月

銀零落 應(yīng)無恙w 3093 2019-04-04 12:00:00

  轉(zhuǎn)眼已過去兩日,這兩日江水白日教郭遇安殺手的獨門技巧,晚間給他準(zhǔn)備藥浴。

  也虧是卿哉不在意黃白之物,也由著江水列單買藥。

  第三日江水起了個大早,看見屋外細(xì)雨蒙蒙便讓婢女取了一柄傘預(yù)備出門。

  婢女擔(dān)憂積雨濕衣擺,問她可需要自己替她撐傘,江水想著郭遇安也拒絕了。

  傘面清白素凈,她撐著傘便出了門去。

  低徊貧倦雨,叩玉水如花。

  清秋解落無根水,人世誰非水上萍?

  這一日她走得有些慢,身影漸漸與秋雨渾然共黯淡。

  等到了郭遇安院前,江水舉著傘叩響院門,而后便推門而入。

  她原以為自己起的已然很早,但郭遇安已然是汗流浹背練習(xí)了許久的樣子。

  江水向他點頭示意,問道:“下了雨怎么還在練劍?郭遇安先向江水行了一個班師禮,才不卑不亢答道:“大仇未報,不敢懈怠?!?p>  “也罷,你先進屋換件衣衫別沾染了風(fēng)寒,否則藥效可能不如預(yù)料?!?p>  聽到此言,郭遇安點點頭行禮退下,去屋內(nèi)換了件干燥整潔衣物,還打了把傘出來。

  郭遇安認(rèn)真問:“江前輩,今日您教我什么?”

  原本郭遇安執(zhí)意要喊江水為恩人,江水多有推辭之后才改口為江前輩,連江水名諱都不敢唐突。

  江水無奈向卿哉道自己何時又成了前輩,卿哉還在糾結(jié)于她昨日的話,聽她語氣輕快,也就笑著道當(dāng)初這孩子也執(zhí)意要喊自己為恩人,現(xiàn)在也將自己喊做“卿前輩”。

  這個江湖,從來不缺赤誠之心。

  江水頗為欣慰,她對于真心的推崇便如同掩耳盜鈴一般,缺什么補什么。

  聽見郭遇安還在問今天要教什么,她有些苦惱,能夠一蹴而就的暗殺之術(shù)她已經(jīng)教完了,其他的他一天也學(xué)不會啊。

  于是她走近了些,開口道:“也沒有什么特別需要注意的了,晚間再泡一次藥浴,明早辰時服用銀零落也就行了。”

  郭遇安有些遺憾還是恭敬點頭,他原本是尋常商賈之家的獨子,并不向往江湖大俠的刀光劍雨,也從未在意過自己的根骨天資。

  而后來當(dāng)卿哉告訴郭遇安他的根骨盡毀之時,他并無太大觸動,可三年來的練武之路讓他一步步陷入了自厭卻不敢放棄的深淵。

  郭遇安道:“多謝江前輩,若有來世,遇安愿為江前輩當(dāng)牛做馬,萬死不辭!”

  江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對他的身世有了興趣,卿哉當(dāng)初曾經(jīng)問過郭遇安卻死死掩飾不肯說出,后來卿哉也怕讓郭遇安多思多傷也沒有再問。

  可是這個三年來一日不停習(xí)武報仇的郭遇安,恐怕是每時每刻都在痛苦之中掙扎吧。

  馬上就要大仇得報,在那之前,他需要一個傾訴的機會。

  江水給了他這個機會,盡管江水并沒有開口問,只是用一種溫柔憐愛的神色看著他,可卻讓他有了傾訴的沖動。

  “江前輩,您愿意聽我家的往事么?”

  郭遇安沉溺在江水所表現(xiàn)出的溫柔之中,從萬般堅韌的心中生長出了一點綿軟而又脆弱的根莖。

  江水想著在雨中談舊事太過凄涼,寒氣隨著悲憤侵入肺腑之間,太過傷身。

  可眼下她又如何能讓郭遇安去屋內(nèi)呢?

  她點了點頭,只說:“我聽。”

  為名利,為金銀,為美人。

  江湖之中紛繁恩怨的起因,這三樣占了最大的份量。

  郭遇安,郭遇安。

  不求飛黃騰達(dá),只求這世間所遇,皆為吾兒能安處。

  郭遇安的母親是一家教書先生的女兒,幼時跟著郭遇安的外祖父讀詩書,出落成娉婷裊裊的一枝花。

  歲大旱,人相食。

  而那時,昧著良心發(fā)災(zāi)難錢的商人郭父剛好跑到了他母親的故鄉(xiāng),也不是救美人的英雄,而是大腹便便在青樓里怎么都看著姑娘不滿意的奸商嫖客。

  青樓媽媽最愛這種沒什么見識又財大氣粗的客人,照例諂笑安排了兩個姿色一般的女兒。

  卻不想郭父早聽聞南方女兒嬌媚,看著送來的各個不滿意,極其挑剔。

  媽媽無法,又委實不愿意讓著托肥汪汪的金錠給滾走,便說后院還有幾個沒調(diào)教好的新人,但是勝在干凈清爽。

  郭父本來都準(zhǔn)備換一家,聽見干凈的新人這才勉強答應(yīng),跟著媽媽扭去了后院。

  確實是花骨朵兒一般的小姑娘,排成了一溜,神色怯怯身上還帶著不少傷。

  郭父來了興致,撿了一個姿色不錯的只說就她了還說要給她贖身,媽媽自然眉開眼笑。

  可那姑娘抖了一下,畢竟不如調(diào)教過的姑娘懂事,看著郭父豬頭一般的臉忽而哭了起來。

  這一哭登時敗了郭父的興致,丟下一句不識抬舉托著肚子便轉(zhuǎn)身。

  “贖我!”

  忽然有個面瘦肌黃的小姑娘站了出來,姿色比不上剛才郭父指定的那個,只是目光堅定萬分,黑瞳清亮。

  看到郭父轉(zhuǎn)身,又喊了一聲:“贖我!”

  郭父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上下,干癟寡淡,便問她:“我憑什么要贖你?”

  小姑娘約莫十五歲,看著那張油光滿面的臉也沒有其他表情,只說:“我讀過書,會女紅,懂倫理綱常?!?p>  媽媽把不準(zhǔn)郭父怎么想的,于是上前就擰住了小姑娘的耳朵,嘴里還罵著。

  小姑娘還是看著郭父:“求你救我?!?p>  “這是爹做的最賺的一筆生意,五兩銀子啊,五兩銀子就換了一個干凈能干的媳婦兒!”

  后來郭父多次喝醉了拉著小兒子郭遇安念叨,什么賺了,什么沒想到小姑娘張開了居然那么好看,什么還會生兒子!

  五兩銀子!多賺啊!五兩銀子買了個比他小了一輪的媳婦兒!

  說到這里郭遇安神色懷念道:“我曾經(jīng)是一度以為,我爹和我娘之間是誰也看不起誰的。”

  可不是么,一個是誤入風(fēng)塵的讀書女子看不起面容憎惡的商賈,一個是算不上家財萬貫卻也富庶的商人看不起煙花女子。

  何況每次醉后和兒子談起自己的妻子,都要提出她當(dāng)年的煙花身份。

  兩個人都是泥里打滾的人,偏偏都有那么一點出眾,緊緊捏著自己的一點好處來低看別人。

  郭遇安的名字是他娘起的,郭父不識幾個字,聽到遇安這個字卻直夸她會起名字,可不愧是讀過書的人啊!

  而他娘只是抱著小遇安不說話。

  那些舊事,郭遇安不知道聽醉了酒的爹爹顛來倒去,當(dāng)著笑話講了多少次。

  “后來,有一天我爹的義弟來投奔我家了?!?p>  那個義弟郭遇安記得清晰,尤其是那人左邊眼角的肉瘤,讓他永生難忘。

  彼時郭母已過而立,卻生的顯小,還是風(fēng)韻不減更添溫柔富貴氣息。

  郭父的家財,郭母的美貌,都讓那個義弟嫉妒萬分。

  而那時郭父已經(jīng)帶著一家三口,過起了小門小戶的日子,花著以往賺來的錢,日子也還和美。

  這也為義弟的狼子野心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他殺了我爹爹,又將我砍傷,以為我死了,就想要強迫我娘親?!?p>  “爹爹那時候尸體都僵了,娘親就抱著爹爹,抱著他跳進了屋后湖里?!?p>  “我在他去屋里的時候,就跑了,跑了很遠(yuǎn),一直跑到昏過去?!?p>  再醒來,就成了個被迫進入江湖的孤兒。

  江水忽然開口問:“已經(jīng)過去三年了,你的仇家一定還會留在原地么?”

  郭遇安點頭:“他當(dāng)初投奔我爹爹,就是因為仇家太多,不可能再走開?!?p>  如此也對,這種人最是貪欲惜命,多半在此處娶妻生子,安享晚年。

  江水打定主意晚間替他打探一番,問了具體地址,郭遇安說的十分詳細(xì)。

  這孩子,雖然三年以來未曾踏出院子中一步,卻還牢牢記住十二歲那年的家。

  商人與煙花女的孩子,也有徹骨之仇。

  還好能夠向自己傾訴一番,江水暗自嘆息,不然他可能會后悔一生吧?

  想了想,江水突然說:“我有件禮物送給你?!?p>  她說:“你在這里等我,這就是我對你最后一日的教導(dǎo)。”

  郭遇安便在原地等待江水,等了許久,江水才捧著一個木匣子來了。

  打開木匣子,郭遇安忽然睜大了眼睛:“這......”

  江水搖了搖頭示意他噤聲。

  郭遇安好生收好,又跪下,向江水磕了三個頭。

  江水扶他的動作頓了頓,還是等到他磕完了頭,才將他從地上扶起。

  起來之時,他的衣衫已經(jīng)又被秋雨淹沒。

  “為了不叫你撲個空,今晚我去替你探路,看看你的仇家是否還在?!?p>  江水道:“但是他當(dāng)初毀了你的根骨,即便有藥浴,在偏僻的這里找不到更加有效的,只能讓你服下藥后可以與一流高手不相上下。”

  “若是這三年你的仇敵武功大增,而你不敵的話......”

  “我會在你死后替你割下他的頭顱,撈出你父母的尸骨,將你們一家埋葬一處,用他的頭顱來為你們祭奠?!?p>  江水沒有說會替他出手,郭遇安欣然接受,萬分感激。

  等到晚間,江水確實去了郭遇安所描述的故園,又是慈母嚴(yán)父,一家三口,天倫之樂。

  只是眼角一顆肉瘤,讓江水沉黯了神色。

  苦啊,輪回苦啊。

  她走的時候,幼兒還在父親懷中嬉笑,夜雨無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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