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刀伏百姓鬼長哭,賜名青曇
今日江水用的這張臉委實(shí)讓她受到了不同之前的注視,葉景行問起,她只道易容術(shù)是師傅教的。
師傅教的?
葉景行原本只因?yàn)槟且顾?,才知道江青梗素擅醫(yī)術(shù)與輕功刀法,卻原來易容之術(shù)也頗有所成。
可自己卻沒能讓梗梗放心將一切告知于我,他有些感慨。
只是今日江水實(shí)在是動人異常,背著兩把曲曲繞繞木棍纏著鐵絲的菜刀,就太過不倫不類了。
他們二人一路走到鑄劍閣前,說是鑄劍閣,其實(shí)各類兵器都有鑄造。
各大門派都曾在葉家求兵,若非葉家家主世代是個謹(jǐn)慎遠(yuǎn)思的,這般大的聲勢恐怕早就被旁人試做眼中釘了。
換言之,如果有一日葉家大肆鑄造兵器,必然引起禍患。
因此自不知哪一任家主起,便定下了家主所鑄造之武器出售至多一件至于,其余葉家弟子的卻沒有多少約束。
葉景行登上家主之位時,便有丹歌長老前來求劍,只是被葉景行回絕,說是已應(yīng)允了旁人。
那個應(yīng)允了的旁人正是江水的師傅,這張臉的主人江青梗。
那個長老也就是為了大弟子沈眠星求劍,后來退而求其次,買下了葉家弟子昔年所造的旋影劍。
當(dāng)日江水贈他懲尺劍,大約也是命數(shù)。
一劍換雙刀,當(dāng)然把柄旋影劍被沈眠星贖回之后轉(zhuǎn)贈給了師弟這話,便不提了。
鑄劍閣看守及其嚴(yán)密,層層看守,為了不教旁人偷學(xué)到葉家鑄造之術(shù)。
不單單是鑄劍閣,整個葉家便似一個鐵桶,多少人曾經(jīng)想安插棋子,無一成功。
首先葉家的一應(yīng)弟子都是葉家子弟,雖然不說是人人君子,卻也都通曉大義,受著葉家的庇蔭自然不會對葉家有什么壞心思。
而所有家丁侍女等,都是一代代的家養(yǎng)仆從,在葉家仆從的待遇絕對不低,但是也沒有脫離葉家的先例。
于是之前那個家丁無奈之下的行為,江水也了解。
她明面上是動手,實(shí)際人家并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態(tài)度也頗為不錯,她倒是乘機(jī)替他掰正了骨骼。
雖說看門的肯定不懂葉家鍛造之術(shù),但是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不知要遭多少的罪。
連看門家丁都如此,更何況鑄劍閣呢?
鑄劍閣之間看守的眾多弟子一一停下手上活計(jì)向家主葉景行行禮,等到葉景行繼續(xù)向前走,才繼續(xù)著鍛造。
地上積攢了不少廢銅爛鐵和不成功的武器,每隔三日便會有人來打掃。
最外幾間是初學(xué)弟子,而后依次是鑄造之術(shù)小有所成的葉家子弟,再到鑄造大家,最內(nèi)的是每位葉家家主才能鑄造武器的“玉羽鳴”。
看著“玉羽鳴”,葉景行有些感慨。
自從當(dāng)年為梗梗鑄造了那對雙刀,兇器太沖,他便再也沒有進(jìn)入這間鑄造室。
當(dāng)初葉景行想為她鑄造一件合宜的兵器,卻百般無法,直到有一日他看著侍女端來的藥,渾沌之間想起來江青梗所說。
這才聞出了被濃烈藥草味蓋住的血腥味,當(dāng)下端著碗將那碗藥潑入鑄造爐。
至此,刀成。
葉景行是千年難遇的奇才,雖然他已然是個年過不惑卻只留下一件刀的鑄造師,但是所有感知過刀成那日氣勢的人都知道:
葉家家主葉景行,一兵可留千古名。
只是現(xiàn)在葉景行有些猶豫,那是為了江青梗所鑄,此時芳魂已逝,不知她的徒弟能否駕馭?
兇兵無名,只待其主。
江水不知這些,只是感知到了其中必然有絕世神兵,絕不下于風(fēng)瑣與懲尺!
看她神色有些激動,葉景行推開落了灰塵的門,開口道:“江水,這對刀是為了你師傅所鑄,你且去試試可否駕馭?!?p> 葉景行內(nèi)心還是有些不看好江水,雖然不知為何江青梗的刀為何那般殺意凜然,但那必然是最為契合江青梗的刀。
江水與她師傅之道,又是否相同?
江水大約明了,便走進(jìn)了“玉羽鳴”,葉景行為她掩上了門。
若共同歸劍似人,徹天雪刃玉羽鳴!
門閉。
四周氣息忽然凝滯。
這是殺氣!
江水一眼便看見的那對刀,除了那對刀其余處處落塵,唯有刀身光潔。
神兵有靈,塵埃無落。
江青梗的刀是背叛與殺機(jī)屠戮,千里血色,不辨正邪,一一屠戮之。
原本江水以為自己這一路,已然是收斂殺機(jī),貪圖真情,拼命地將自己的善心捧出來,足以掩飾住浸入骨子里的絕望與殺意。
可是無用,她身上的殺意被江青梗的刀逼了出來,逼得江水心中劇痛寸步難行!
這就是當(dāng)年江青梗該用的絕世兇兵!
江水身上的殺意稍遜一成,多年山谷滌蕩已將她心中的溫柔撿出,宛如惡如黑海之間微微托起一葉溫柔的舟楫。
無人知道江水曾經(jīng)歷了什么。
多年未遇生人的刀原本有些沉寂,現(xiàn)在卻如遇知己般興奮嗡鳴,只是這個知己還是太過懦弱。
仿佛有人在耳畔說,難道你忘了那些怨恨么?
用血來祭我們,我們便為你所用。
你的仇人還活著,你的父母拋尸荒野,天不能收,地?zé)o處藏。
黑鴉,禿鷲,山狼,野狗。
你連他們的尸身在哪個畜牲肚中都不知道。
一聲聲一句句,讓江水幾乎咳血,可她知道自己一旦屈服,這對刀必然先一步以自己的性命來滿足饕餮之欲。
她終于眼中充血,一步步上前雙手握住雙刀。
“你們是我的刀,該合如今我的道!”
江水狠戾萬分,刀光一黯,卻轉(zhuǎn)瞬間殺機(jī)更甚讓江水險(xiǎn)些招架不住。
葉景行果然不愧是被其父看重,即便身患絕癥也不愿放棄的絕佳弟子,上下千年,有此雙刀誰能不知葉家盛名!
只是今日,還得降伏她們。
是的,她們。
江水已然將這兩把刀當(dāng)做了有神志的人來對待。
此時的江水并不能令雙刀臣服,她們所貪圖的是江青梗血中濃烈的恨與殺意。
懲尺是衡量正邪之劍。
風(fēng)瑣是俠氣縱橫之劍。
那么這對,便是憤恨屠戮之刃!
原本江青梗也是個內(nèi)心軟綿,至誠溫柔的女子,可是那是天塌地陷的恨與殺意讓她失了心智。
所有留下的血,都沾染了她的恨,她的殺意。
江水知道江青梗所有的故事,她也說過,江青梗與自己的經(jīng)歷極為相似,可惜江青梗已經(jīng)沒有了重回光明的機(jī)會。
那么江水呢?
是選擇重新沉回湖底,還是放棄這對刀?
殺意互相交織,眼見江水險(xiǎn)些握不住雙刀,緩緩地跪了下去。
那個聲音還在蠱惑。
為什么要將這些恨壓下呢?為什么,所有一切只能由你承受呢?
你看他們,死去的都利落,活下來的還在安康,只有你一個人在承受這些。
聽到這些,她忽然低聲笑道:“不過是飲血而知罪孽之兵刃,妄圖噬主?”
一舉雙手起刀,揮舞盡寒光,刀風(fēng)所過無不殘破飛屑!
也不知是人在舞刀,還是刀在宣泄。
慢慢地,江水的動作慢了下來,手上青筋畢露,兩廂殺氣終歸一體。
她張口,噴出滿腔鮮血,卻絲毫不在意地開口說于這對刀:“以后你們便叫青曇?!?p> 以江青梗的名諱取一字,這是江水最終的決絕。
雙刀的殺意忽然被血所逼退,凝在刀身之中,再不敢隨意探出。
絕世神兵終于臣服于青曇之名,萬里江天暗,百姓鬼長哭。
一時間眾人心有戚戚,仿佛心中的罪孽全然被逼出,落淚而狂笑,幾經(jīng)失神。
葉景行先前被刀鳴中的殺意逼退幾步,在看殺機(jī)忽然間無影無蹤,便知刀以認(rèn)主,駭然萬分。
他在剛才已然想過,江水定然降伏不了這對兇兵,那么剛好這對留給梗梗的刀可以作為她的葬品,他再挑其他的兵器給江水。
可是她居然降伏了?
除了江青梗之外,怎么會有人能夠令她們認(rèn)主!
江水第一眼看見這對刀,只感受到徹骨的殺意,可是葉景行是鑄造這對刀的人,他所知的江青梗最是溫柔真摯,偏憐眾生。
所以這對刀中,還藏了星點(diǎn)的有情。
又是一個天性純善如璞玉渾金,卻被逼入殺道的女子,又是一個。
葉景行忽然落淚,梗梗,怪不得你會選擇江水作為你的徒弟,她與你真的是太過相似。
他能夠想象出江水經(jīng)歷了什么,必然同當(dāng)初的江青梗一般,甚至更甚于她。
等到眾人心中不再悸動,兇刀認(rèn)主的威壓散去,葉景行卻發(fā)覺江水還沒有出來。
思量之下,他喚了幾聲江水的名諱,卻無人應(yīng)答,于是他開了門。
四處狼藉,江水倒在鐵屑血泊之中,青衣點(diǎn)朱,手上還握著那對刀。
葉景行眼見雙刀的殺意全被江水降伏,盡數(shù)收斂進(jìn)了刀身,由江水壓制著如同普通刀刃,只是寒光幽暗。
葉景行看了一眼刀便覺得心悸,在看江水倒在地上,恍若是當(dāng)年江青梗死在他的面前。
他忙上前不顧血跡鐵銹將江水抱起來,探她鼻息尚存,知道只是昏迷過去安下了心。
再看她脈搏,葉景行雖然因?yàn)樽詈鬀]有服藥不能練武,但他知道這是走火入魔之像!
“來人!來人!”
聽見家主呼聲的弟子也都感知了方才的動靜,有機(jī)靈的知道是兇兵認(rèn)主,此刻聽見家主傳喚都涌了上來。
當(dāng)下葉景行便抱著江水,一路趕去了府中大夫的醫(yī)舍,悲愴地如同懷中的是自己的妹妹。
而江水昏迷之中,還緊緊握著青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