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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零落

第十三章 我與天下兩相負(fù),草澤無悔

銀零落 應(yīng)無恙w 2467 2019-09-03 12:00:00

  打點(diǎn)好一些舊事,江水有意趕在自己忘記之前先去履行對(duì)寸亦劍的承諾。

  于是再次來到九楹郡,千鈞雖是汗血寶馬,江水卻有意用輕功趕路。

  普天之下棄駿馬不用而以純腳力趕路的,也就只有一個(gè)江水了。

  而途徑或丹書林時(shí),江水有意觀望一二。

  她看見或丹書林如今是寸家人在打理,微微頷首,而后便摸索著找到了當(dāng)初的草棚。

  那院里還種著些蔫蔫的黍稷,比上次所見卻還要旺盛些。

  而魏呈蕭就在院落之中,身著布衣荊冠,擺酒于案。

  江水足間輕點(diǎn)在樹枝之上,遙遙與魏呈蕭對(duì)視,能看見他鬢邊忽生銀發(fā)。

  其實(shí)魏呈蕭已然奉酒待客多日。

  自從那日弟子寸亦劍以琢玉郎之名過九楹而不見父兄師,他便知會(huì)有寸亦劍的人來他草棚之中。

  又或許沒有,畢竟她只是一個(gè)無實(shí)權(quán)的琢玉郎,又有什么人可供她驅(qū)馳。

  而今日卻有人前來,還是當(dāng)日解決師徒困惑的贈(zèng)畫之人。

  江水。

  那一日他曾贈(zèng)之以千巖烽煙圖,本是便看重江水靈韻,又兼有武藝超群之長(zhǎng),為他所欣賞。

  如今寸亦劍又托江水捎帶信息前來,更讓他不由驚喜。

  但是當(dāng)江水從懷中抽出書信,雙手交與魏呈蕭之時(shí),魏呈蕭卻不接。

  他伸手請(qǐng)江水入座,風(fēng)姿卓然。

  魏呈蕭親切道:“江姑娘,不知可愿與在下共飲一杯?”

  江水本不愿過多牽扯其中,可在魏呈蕭面前,她沒有因?yàn)樾∈戮芙^的理由。

  于是她也就卻之不恭的跪坐與案邊,正與魏呈蕭相對(duì)。

  寸亦劍所托付的那封信還在她的手中,此刻被擺在兩人之間。

  江水沉默片刻,看著有些混濁的麥酒,輕聲開口道:“在下,不善飲酒?!?p>  她并沒有與魏呈蕭對(duì)視。

  魏呈蕭聞言,卻毫不介意的將江水面前的酒杯端到自己面前,而后又取出新的茶杯替她倒了一杯茶。

  似乎完全不覺得被唐突一般。

  江水有些難言滋味。

  魏呈蕭先生還記得自己,甚至還在她推辭不善飲酒之后,依舊為自己倒茶。

  這是莫大的殊榮。

  可這杯茶,她不敢,也不能飲。

  魏呈蕭見那信封完好,且確實(shí)是弟子的筆跡,眼神深邃。

  當(dāng)著江水的面,魏呈蕭打開信封,展開信紙,輕聲將信上所寫全部讀出。

  “先生鈞啟,

  亦劍愧受先生教誨,今入逸王營(yíng),徐全范知州。

  弟子亦劍,字車塵上?!?p>  魏呈蕭聲音雖輕,卻十分清楚。

  江水垂首。

  她原本便不能一走了之,如今仔細(xì)將信中語(yǔ)句全納入耳中,更難抽身。

  那信中所寫的除去前后,正文只有一十八字。

  八字愧先生,其余十字,半言自身處境,半求保全范知州。

  江水并不知范知州是何人,她能知曉一個(gè)魏呈蕭,全然是因?yàn)槲撼适捝頌槲娜说嘛L(fēng)深入人心。

  而江水的神色落在魏呈蕭眼中,他便了然。

  范知州,本名范弼澤,為大旸肱骨之臣。

  卻也落得需要一個(gè)小小琢玉郎謀劃保全的境地了么?

  一時(shí)之間魏呈蕭幾乎拿不住信紙,有仿佛蒼老許多——若他如今還是吏部尚書,即便官位再降,也能替這位老臣再做些什么!

  可他只是個(gè)草棚里的教書先生!

  江水本想就此辭別,卻聽見魏呈蕭仿佛是對(duì)待晚輩一般,緩緩提起一些范知州的舊事。

  這讓她自覺不能拂了魏先生的面子,只得又乖巧坐下。

  “范弼澤那老兒,性子孤直,頗有文思,早年還與我之間有些芥蒂,等到圣上繼位后,卻也惺惺相惜?!?p>  “論才德,范弼澤不如我三分,論治國(guó),他卻遠(yuǎn)勝我矣?!?p>  魏呈蕭細(xì)細(xì)地說,江水靜靜地聽。

  這一說便是許久,魏呈蕭說得有些渴了,江水亦覺得口干。

  可桌上的兩杯酒與一盞茶,誰(shuí)都沒有動(dòng)。

  他們都知曉,若是共飲,江水便必然與魏呈蕭師徒為一個(gè)陣營(yíng)之中。

  江水有自知之明,不敢飲茶。

  “......若是失了范弼澤,這大旸的江山,怕是不會(huì)長(zhǎng)久了?!?p>  這話算得上大不敬了,江水沒有接話,只是垂首靜坐。

  魏呈蕭又道:“江姑娘雖是江湖人,卻不同于尋常草莽,有文心,存正氣,生清骨?!?p>  “天下何其多博學(xué)之士,各有所短,多有不及江姑娘?!?p>  “若非賊子將竊國(guó),某不當(dāng)叨擾逍遙于江湖之中的江姑娘?!?p>  而最終,魏呈蕭果然也說出了與當(dāng)日寸亦劍馬車中別無二致的那句話:“但求姑娘,存天下社稷留胸中?!?p>  江水微微張口,斟酌言辭,而后搖頭道:“承蒙魏先生青眼,江水愧不敢受?!?p>  說罷她便要辭別,魏呈蕭卻一把按住她的手。

  在她吃驚之時(shí),魏呈蕭萬(wàn)分誠(chéng)懇開口:“江姑娘注定不會(huì)是一個(gè)單純的江湖人,我雖潦倒,但能觀你胸中能容天下之不平!”

  “武功之利雖為長(zhǎng)處,然正氣存于心,兼有錦繡之氣,更勝于武藝?!?p>  “而今我勉勵(lì)以魏呈蕭之身,求江姑娘,共謀劃之!”

  江水眼眶微潤(rùn),訥訥張口不知言何。

  她自詡庸人俗物,縱有人稱贊,也多有避退不敢信。

  而今魏先生如此稱贊,又以魏呈蕭之名求她與之謀劃,這一切更讓她覺得受之有愧。

  江水開口道:“江水不過庸碌,頑石朽木之德,實(shí)非良子,恐?jǐn)√煜缕鍎?shì)?!?p>  “且,在下未必不為逸王所知?!?p>  她將自己的一些看法與經(jīng)歷說出,引得魏呈蕭陷入深思。

  而當(dāng)日與鹿銜合謀,并非為與逸王起沖突,只求保全自己此方寥寥數(shù)人而已。

  江水見他這般,苦笑后開口:“何況江水實(shí)為庸才不堪大用,天下不得救......范知州之事,江水亦無能為力。”

  她這一番話魏呈蕭并未放在心上。

  良久,魏呈蕭道:“猶未晚矣——”

  “汝為奇子,絕下敵不能勝處,贏社稷安!”

  “如今入局,執(zhí)子而行,猶未晚矣!”

  魏呈蕭豁然起身擺袍欲跪,江水忙雙手托住不令他跪?qū)崱?p>  倉(cāng)促間打翻了酒杯茶盞,潑水濕衣擺,滾落的酒杯滑到魏呈蕭腳下,他踩下緩緩跪下半膝。

  江水長(zhǎng)吸一口氣,霍然雙膝跪地:“魏先生!江水不當(dāng)受!”

  她的膝蓋也赫然跪在了茶盞之上,白瓷之裂,碎玉之聲。

  這一跪,她于晚輩之禮當(dāng)不起,于大旸之民擔(dān)不起!

  江水緩緩道:“江水不過是蜉蝣看高山,千秋功業(yè)何德指點(diǎn),今日有幸得魏先生相賜箴言,望先生珍重。”

  草澤無悔奉王事,尸殍炳然光大同。

  將魏呈蕭扶起后,江水的膝前有著星點(diǎn)血跡滲透而出,她恍然不覺疼痛地與魏呈蕭一并直起身。

  “魏先生,江水告辭,望先生珍重。”

  她的腳步并不似來時(shí)輕快,天下安危雖被她拋諸腦后,卻依舊全然擠壓在胸中。

  還有三步,便出院門。

  江水忽然停住腳步,背對(duì)著問:“魏先生,離開朝堂這些年,你可有后悔過?!?p>  魏呈蕭道:“魏某,自負(fù)棟梁才,慚愧萬(wàn)民心?!?p>  巍峨高山被滿蒼苔,轟然如崩。

  忠良?

  魏呈蕭先生如何不算忠良!德風(fēng)領(lǐng)文人,不肯跪食俸,寧舍去尚書之位。

  奸佞?

  他魏呈蕭只為清名氣節(jié)一退再退,眼見大廈將傾,未能挽救一二!

  六尺黃土收清氣,傲骨何曾救一人?

  魏呈蕭落淚:“后悔至今?!?p>  江水?dāng)棵?,走出門外。

  今,大勢(shì)將去,我與天下兩相負(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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