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愿天下太平
子夜。
陰云飄過,慘白的月光灑在院中,落在石桌上那具尸體的臉上,照清了整個面龐,纖毫畢現(xiàn)。
“像嗎?”
趙客面色慘白,氣息細(xì)微,聲音聽起來有種隨時都會咽氣的感覺。
“簡直一模一樣。”
趙拂衣仔細(xì)觀察著這具尸體,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鎮(zhèn)靜,并不是每個人在深夜里,看到一具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尸體都會如此鎮(zhèn)靜。
趙客贊賞的看著他,接著說:“趙忠的易容術(shù)是一絕,不是此道高手,絕對分辨不出真假。”
趙拂衣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
聽到趙客的夸獎,趙忠冷漠的臉上極為罕見的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榮譽(yù)。
“我傷的很重,等你走后,我很快就會死去,接著,趙忠會告訴所有人,我在外地染了瘟疫,不幸傳染給你,結(jié)果兩人都病死了,停尸三日之后,眾目睽睽之下,會有一個短暫的葬禮,然后,咱們倆的尸體都會被燒成灰,灑如漢江之中,這是為了防止瘟疫擴(kuò)散。”
“如此以來,絕對沒有人能夠再追查到你,無論是用世俗間的法子,還是用修行界的法子?!?p> 趙客平靜地說出了整個計(jì)劃,即使說到自己的死亡,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說不相干的人。
趙拂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聽著。
他心中轉(zhuǎn)過許多念頭,比如說,這具看起來很新鮮的尸體是從哪里來的,比如說,做完這些事情之后,趙忠何去何從,不過,這些問題在他腦子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最終并沒有問出口。
無論是趙客,還是趙忠,在他眼中,越來越深不可測,知道的越多,死的可能性越大。
“時間不早,你該走了,趙忠,送一下拂衣?!?p> 趙客說道。
“是,老爺。”
趙忠立即答道。
趙拂衣沒有做聲,默認(rèn)了趙客的安排。
交代完這件事之后,趙客抬頭看著趙拂衣。
趙拂衣也望著他,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眼神同樣淡然,沒有絲毫波動,在別人眼里,他們并不是在經(jīng)歷一場生離死別,仿佛只是一次郊游前的告別。
只有他們自己才感覺得到,在平靜的表象下,彼此目光中蘊(yùn)含的那種極為復(fù)雜的感情。
兩人對視許久,始終沒有做聲。
“少爺,該走了?!?p> 最終,還是趙忠打破了平靜,出發(fā)的時候到了。
“爹,那我先走了。”
趙拂衣平靜地說道。
“一路走好,愿天下太平?!?p> 趙客說了最后一句話。
趙拂衣點(diǎn)點(diǎn)頭,最后看了趙客一眼,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在他身后,趙客微微閉上眼睛,呼吸越來越淡。
……
出了趙家老宅,趙拂衣與趙客一起往北走去。
趙拂衣走在前面,老態(tài)龍鐘的趙忠步履蹣跚,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顫顫巍巍地似乎隨時都會摔倒。
“忠伯,我走了,你快回去吧?!?p> 趙拂衣回頭勸道。
“我送少爺最后一程?!?p> 趙忠執(zhí)拗地?fù)u了搖頭。
趙拂衣還要再勸,接著,就看到終生難忘的一幕,也是第一次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shí)。
濃濃夜色,深沉如海。
老邁不堪的趙忠用力站直了身子,表情肅穆威嚴(yán),眼神中漸漸透出一股暴戾,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就聽到“嘩啦嘩啦”的流水聲音,聲音的來源赫然就是他的身體。
這流水聲竟是趙忠體內(nèi)血液流淌的聲音!
“呵……”
趙拂衣不由一驚,倒吸一口冷氣。
流水聲音越來越響,一股濃濃的血腥氣,隨著趙忠的呼吸,漸漸向四周彌漫,與此同時,他的身形越來越高,肩膀也越來越寬,原本干癟老朽的肌肉,重新鼓漲起來,青筋橫虬,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的面貌也越來越年輕,一臉的皺紋漸漸褪去,一頭灰白色的頭發(fā),逐漸變成黑白相間,從七十多歲的老態(tài),變成五十歲不到的樣子。
片刻之后,趙忠的身體變化終于達(dá)到終點(diǎn),他比平常高了將近一個頭,足有兩米多高,肩膀也寬了將近三分之一,厚實(shí)的如同墻壁,面貌猙獰,肌膚似鐵,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兇悍的蠻荒氣息。
“這怎么可能……”
趙拂衣簡直感到難以置信,這樣的變化超出了他的理解,完全打破了他對世界的認(rèn)識,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從沒想到一個人的肉身竟能發(fā)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還不等趙拂衣感慨,趙忠便向前跨了一步,用僅有的一只獨(dú)臂抱住他的腰,輕輕向上一抬,趙拂衣就感覺自己雙足懸空,整個人飄了起來。
“忠伯,你這是要做什么?”
趙拂衣忍不住問道。
趙忠沒有理會他的疑問,鋼鐵鑄造的雙腿,猛然一個踏地,如炸藥被引爆一樣,一股強(qiáng)大的反沖力爆發(fā)出來,兩人如炮彈一般向前射去,直直掠向半空,瞬間在空氣中掀起一層層的氣浪。
趙拂衣頓時感到一股強(qiáng)悍的力量推著自己,像坐在過山車上一樣飛了出去,猛烈的勁風(fēng)撲面而來,氣流逼的眼睛都睜不開,完全看不到發(fā)生了什么,甚至幾乎無法呼吸,耳畔只能聽到“呼呼”的巨大風(fēng)聲,模模糊糊感到腳下的樹木在飛速倒退。
幾秒種后,他感到身形急往下墜,從半空重重地落到地上,接著,再次感受到巨大的推力,帶著他向前狂奔。
一縱一躍之間,足有數(shù)十丈遠(yuǎn)。
趙忠的速度極快,顛簸地更是厲害,完全沒有一絲舒適感。
等到一個時辰之后,趙忠止住身形,把他放在地上的時候,趙拂衣感覺自己幾乎要被搖散架了,只覺得雙腿發(fā)軟,頭暈眼花,幾乎站不起來。
幾分鐘后,才稍微緩了過來。
長長的吸了幾口氣,趙拂衣睜開眼睛,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
天還沒完全亮,乳白色的薄霧繚繞著,遠(yuǎn)處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能判斷出是一層層的山巒,以及大片大片的叢林,近處倒是看的清楚些,山石上蒙著一層露水,陰暗,潮濕,冰涼。
腳下只有一條小道,細(xì)細(xì)的一條,也不知是人走的道路,還是野獸踩出的小道。
看樣子是在山里,只是他從沒來過這里,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嗯?”
趙拂衣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輕輕抽動著鼻子,發(fā)現(xiàn)這股味道極淡,卻經(jīng)久不散,不遠(yuǎn)不近,不知是什么東西散發(fā)出來的。
“忠伯,這是什么味道?”
“老虎的味道?!?p> 趙忠的聲音粗獷有力,仿佛滾滾雷音。
“???”
趙拂衣一怔。
“這是白虎崗,在漢中城以北二百里,這里有一頭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吊睛白額猛虎,老爺之前說過,這只老虎天賦異稟,壽元悠長,已經(jīng)快成精了,養(yǎng)在這里,原本是準(zhǔn)備有事用的,今天正好給少爺送行?!?p> 趙忠說著話,從懷里取出一個油紙包來,撕開之后,里面包著一塊噴香的上好鹵牛肉,放在石頭上面,又取出一只酒葫蘆,拔開瓶塞,倒了一點(diǎn)烈酒在上面,然后掏出火折子,把鹵牛肉上的酒引燃了。
亮黃色的火焰灼燒著烈酒和牛肉,一股噴鼻的異香,伴著濃濃的酒氣,隨風(fēng)向四周飄去。
“這是……你不會…”
趙拂衣稍微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趙忠是要引出這里的猛虎。
酒肉香氣借著晨風(fēng),不斷地向四周彌漫。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趙拂衣忽然聽到一聲驚天虎嘯,從西面密林傳來,緊接著,就覺得一陣狂風(fēng)卷來,四周的腥臭味忽然轉(zhuǎn)濃。
趙拂衣順著虎嘯聲音望去,只見三十多丈以外,一頭體型夸張的白額猛虎緩緩走出密林。
白額猛虎來到密林之外,向趙拂衣看了一眼,再次一聲巨吼,接著飛身一縱,如電一般向兩人撲了過來。
趙拂衣不由一驚,出了一身冷汗,轉(zhuǎn)頭再看身后,趙忠漠然不動,仿佛沒看到這頭猛虎。
“難道趙忠是要借這頭猛虎殺了我?”
這一瞬間,趙拂衣心中不可遏制的冒出這個念頭,趙客行將去世,自己身懷重寶,如此一來,趙忠真的還會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