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南,五十里外,有條河名為流花河。
數(shù)百年前,大魏王朝崛起的時候,開國第一名將石萬仞,曾帶領(lǐng)三萬黑旗玄豹軍,與大周王朝最后一支近衛(wèi)軍,在此鏖戰(zhàn)十日,最終苦戰(zhàn)得勝,擊潰了大周王朝最后的精銳,從而成為十三家諸侯之中,第一支殺入長安城的諸侯軍,為大魏王朝定鼎中原立下頭功。
數(shù)百年過去了,如今流花河兩岸,栽了十里桃花,每到落花時節(jié),千朵萬朵桃花被風(fēng)一吹,飄然落在水上,隨著水波流出,染的百余里河面都是一片血紅,宛若昔日血腥戰(zhàn)場。
這副動人心魄的奇景便是長安八景之首“流花染血”。
這幾日,正逢落花時節(jié),長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大半都會約上三五知己,乘坐寶馬香車,來流花河畔憑吊開國功臣,飲酒作詩,撫琴彈唱,抒發(fā)平生志氣。
天色漸晚,夕陽西下,在河邊憑吊的世家子弟都已興盡而歸。
趙拂衣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流花河南岸,身披蓑衣,背著藤箱,踏上一座吊橋,跨過血色河水,一步步向長安城走去。
一個月前,他從漢中府離開,跋山涉水,一路艱辛,終于翻越了秦嶺山脈,來到此行的終點——長安城。
趙拂衣這一路走的極難,秦嶺山巔,終年積雪,稍有不慎就會滑落山崖,死無葬身之地,更兼著沿途人跡罕至,猛獸晝伏夜出,隨時準(zhǔn)備吃人,若不是他懷中藏著白虎頂陽骨,蘊含猛虎氣息,能夠震懾野獸,恐怕十有八九要葬身獸腹。
山間一月苦行,趙拂衣改變不少,原本七分新、三分舊的青色長衫早已破舊不堪,身形比出發(fā)時瘦削許多,眉宇之間多了風(fēng)霜之色,唯有一雙眼睛,經(jīng)過磨礪,變得清澈純粹,比出發(fā)時更加銳利。
當(dāng)然,從漢中府到長安城道路雖遠,也用不了一個月的腳程。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并沒有著急趕路,行到一半時,在山中尋了一處幽谷,找個一個山洞,采摘野果,捕捉野味,編織蓑衣,制作藤箱,獨自在山谷里住了大半個月,參悟趙客留給他那副山水畫卷。
這幅山水畫卷能讓趙客拼掉性命,自然有天大的秘密,時局不穩(wěn),大亂將至,未知的危險無處不在,早一日參悟出來,便能多一分倚仗。
為了找出畫卷的秘密,他先后用許多手段,比如鮮血涂抹,清水浸泡,烈焰炙烤,甚至是利刃切割,可惜所有這些法子,都沒有半分效果。
無論他怎么做,這副山水畫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若不是畫卷本身材質(zhì)特殊,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一塵不染,分毫不壞,趙拂衣幾乎懷疑,在他穿越到這方世界之前,還有別的穿越者來過,這幅畫只是一個玩笑,并沒有任何值得參悟的地方。
半月之后,山間野果采摘殆盡,趙拂衣也就不再停留,重新收好畫卷,走出秦嶺山脈。
不過,他雖然沒能破解出這幅畫的秘密,但也并不著急。
若是這幅畫的秘密這么好破解,恐怕早就被趙客破解了,也不會落在他的手上。
……
夕陽漸漸落下,陰云覆蓋天空。
西北冷風(fēng)一吹,一陣?yán)溆暧晌黠h來,功夫不大,籠罩了整個田野。
隨著時間的推移,雨水越來越大,在低洼處積起水坑,雨點打在上面,濺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趙拂衣走在路上,望著漫天大雨,看了看四下山林,不由暗叫一聲苦。
雨勢太急,地面泥濘,已經(jīng)沒法再趕路了,得盡快找個地方避雨,可是四下里都是荒郊野嶺,也不像是有人家的樣子,找個避雨的地方,并不容易。
“咦,有人!”
正就在他以為今夜難免露宿山林的時候,轉(zhuǎn)過一處山彎,忽然看到前面百余丈外,有點點亮光透出,影影綽綽能看到是幾棟房子。
趙拂衣加快腳步,向光亮處走了過去。
荒野露宿絕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他身懷高明醫(yī)術(shù),善于調(diào)理身體,不至于大病一場,事后也會頭疼好幾天,無論前面是什么地方,只要能有間屋子,就比睡在外面強。
至于主人家會不會同意,這世道有銀子開路,還有辦不成的事么?
一盞茶的功夫后,他來到光亮處。
眼前是一座破敗的廟宇,正面一座大殿,斗拱飛檐,坐西朝東,看得出當(dāng)初建成時氣勢恢宏,如今卻已殘破不堪。
大殿上方掛著一塊木制牌匾,寫著“石將軍廟”四個大字,原本的鎏金大字與黑色底漆都已脫落,看起來斑駁陸離,露出朽木本色,兩側(cè)的偏殿更是破敗不堪,連廟門都被人搬走了。
大殿的門窗倒還在,緊緊閉著,光亮從窗戶的縫隙中透出,似是有人在里面烤火,時不時還有低低的馬嘶聲傳出,看來也是過路的客人。
趙拂衣聽了聽,里面沒什么特別動靜,邁步來到門前,輕輕叩門三聲,也不等里面人答應(yīng),便將門推開,大步走了進去。
反正也是荒野破廟,大家都是過路之人,告知一聲就是,也不需要什么人同意。
吱……
腐朽的廟門發(fā)出令人耳酸的摩擦聲,艱難的向兩側(cè)打開,借著開門的功夫,趙拂衣的目光飛快地從大殿掃過。
迎面而來的是一尊神像,足有一丈多高,原本刷著金漆,可惜年久失修,金漆已經(jīng)脫落干凈,只剩下黑灰色的泥塊,看起來不但沒有半分莊重的感覺,反而有些陰森恐怖。
在大殿的西側(cè),拴著一匹青鬃馬,身長體健,精神抖擻,皮毛發(fā)亮,從頭到腳沒有半根雜毛,竟是平時僅見的好馬。
大殿的東側(cè),坐著一個人,身前燃著一團篝火。
這人戴著一頂箭竹斗笠,裹著一件赤色長袍,膚色白皙,身形瘦削,坐在篝火前面取暖,聽到推門聲,轉(zhuǎn)頭瞧了趙拂衣一眼,笑嘻嘻地點了點頭。
在他腰間懸著一柄三尺長劍,劍鋒狹長,沒有劍鞘,劍刃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的暗紅色,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味。
趙拂衣的目光落在這柄劍上,頓時明白,這人恐怕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好客。
不過,他也沒什么怕的,這年頭路上不太平,出門帶兵刃的人多了,倒是他這種兩手空空就敢上路的,比較少見。
趙拂衣關(guān)上廟門,大步朝大殿東側(cè)走去,來到赤袍人身前,他雖然不喜歡湊熱鬧,也不能去大殿西側(cè),跟那匹青鬃馬湊一堆。
“兄臺,打擾,外面雨大,借這里避一避雨。”
趙拂衣拱了拱手,對著赤袍人說道。
“好說,好說?!?p> 赤袍人抬起頭,笑著答應(yīng)下來,聲音有些尖細(xì)。
“多謝!”
趙拂衣點點頭,轉(zhuǎn)身尋了一個偏僻角落,將藤箱解了下來,脫去蓑衣,一起放在地上,然后又轉(zhuǎn)過身去,打算在大殿里面撿了幾根干柴,生一把火,暖暖身子。
“不必麻煩了,一起來烤火吧。”
赤袍人再次張口。
“哦,那敢情好。”
趙拂衣先是一怔,隨即一笑,滿口答應(yīng)下來,轉(zhuǎn)身提起藤箱,坐在了灰衣人的對面。
接著,打開藤箱,從里面取出一只風(fēng)干的野兔,架在火上,又取出幾樣佐料,灑在兔子上,用心烤了起來。
“兄臺怎么稱呼?”
赤袍人笑著問道。
“周無極,兄臺呢?”
趙拂衣微微一笑,報出路引上的名字。
“閻森?!?p> 赤袍人同樣笑道。
……
“有人嗎?”
趙拂衣剛剛坐在篝火前,手上的野兔還沒烤熱,門外再次傳來叫門聲。
還不等他回答,就聽到“哐當(dāng)”一聲,大門從外面打開,一行人帶著寒風(fēng),涌了進來。
趙拂衣回頭瞧了瞧,這次進來的是三個年輕人,兩女一男。
兩名女孩的年紀(jì)都在十六七歲上下,走在前面的一位身材高挑些,鵝黃輕衫,素雪絹裙,嘴角間含著淡淡的笑容,看起來溫婉清麗,淡雅如菊,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跟在后面的是個圓臉的小姑娘,穿著淡藍襦裙,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嘴里正在說著什么,看起來像是一對主仆。
兩人身后是一名年輕男子,年紀(jì)比兩個女孩稍微大兩歲,穿著一身海藍色的武士勁裝,面色嚴(yán)肅,腰挺得筆直,看起來精明強干,腰間懸著口精鋼長劍,手中牽著馬,正在聽前面的小圓臉丫鬟說話。
順著大門再往外看,停了一輛馬車,前面拉車的馬已經(jīng)解下來了,只留車廂還在外面。
“兩位先生,打擾了,外面雨實在太大,都把我們淋透了,借地避一避雨?!?p> 小圓臉丫鬟看到趙拂衣和閻森,幾步趕到兩人身前,笑嘻嘻地說道。
“無妨,我也剛進來不久,咱們都是打擾這位仁兄?!?p> 趙拂衣笑了笑說道。
“一起謝謝啦!”
小圓臉丫鬟笑著行了個禮。
在她身后,鵝黃輕衫的女孩也看了看趙拂衣,笑著點了點頭。
閻森也抬起頭,打量了這行人一眼,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即又低下頭去。
趙拂衣敏銳地發(fā)現(xiàn),就在閻森低頭的瞬間,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直到十多秒后,方才恢復(fù)正常。
如果是別人,或許不會注意到這一幕,可是趙拂衣行醫(yī)數(shù)年,望聞問切是最基本的功夫,瞬間便判斷出,閻森是看到了什么令他興奮的東西,或者是想到什么令他興奮的事情,才會有這種喜不自勝的表現(xiàn),以至于難以自持。
想到這里,趙拂衣心中不由一沉,手中的野兔翻動的更加勤快。
同時,默不作聲地從懷里取出兩只白色的瓷瓶,打開之后,在兔肉上又灑了兩樣佐料。
凡事有備無患,否則,事到臨頭,后悔已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