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普渡居中。
趙拂衣獨自坐在屋檐底下,靠在冰冷的墻上,提著一壺薄酒,緩緩倒入杯中,自斟自飲。
白日里,在許門耽擱了太長時間,等回到普渡居的時候,已經(jīng)天色已經(jīng)不早,他今天不但見了王朝義,也見了許山,將昨夜發(fā)生在的閑云山莊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兩三遍,許白露和小圓也陪在一旁,不斷補充細節(jié)。
云鋒寒的尸體就在那里,尖銳的牙齒,血紅的眼珠,被砍掉一臂卻又快速愈合的身體,事實無可辯駁,許山也沒有多說什么,確定問清楚一切之后,就讓他先離開了。
讓趙拂衣感到奇怪的是,從頭到尾,無論是許山還是王朝義,都沒有問他為何能殺云鋒寒,也沒有提暗器的事情,倒讓早已編好理由的他有些納悶。
趙拂衣回來之后想了想,或許是因為許山從來就沒有信任過他,知道從他嘴里問不出實話,或許是當初殺閻森的時候,王朝義就知道他并不簡單,故此,都沒有多問。
更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是他回到普渡居后才發(fā)現(xiàn)的。
云鋒寒明明死在他刀下,卻沒能激活山水畫卷,連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這又是怎么回事,難道斬殺吸血僵尸無用?
趙拂衣想到這里,微微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腦中祛除。
這些都是小事,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才是大事,是一道生死難關(guān),也是斬殺云鋒寒的最大后遺癥,這就是秋素白的責(zé)難。
內(nèi)家高手不是大白菜,無論哪里都不多,隨隨便便殺了一個,只怕秋素白不會跟他善罷甘休,搞不好要跟他翻臉,但這份后果也只有他來擔(dān)了。
自斟自飲之間,淡淡白霧從他身后飄出,漸漸向院子飄去,不問可知,秋素白已經(jīng)來了。
“是秋姑娘么?”
趙拂衣頭也不回,淡淡聲音問道,絲毫不見緊張,面對秋素白,再緊張也無用。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見了你家夫人就叫小姐,見了我就叫姑娘。”
秋素白的聲音軟軟糯糯,完全聽不到怒意,甚至還有心情跟他玩笑。
趙拂衣心中一動,轉(zhuǎn)回頭去,不由怔了一怔。
秋素白的裝束與往日又有不同,穿著一件丫鬟侍女才會穿的青衣短袖,白嫩如藕的小臂露在外面,似乎并不怕冷,雙手用力提著一個大大的朱紅色食盒,看起來很費勁的樣子。
一眼望去,不像是吃人喝血的妖魔,倒像是在家里受氣的小丫鬟。
“秋姑娘為何這般打扮?難不成要改行了么?”
趙拂衣淡淡一笑,隨口開了個玩笑,秋素白若是不提云鋒寒的事情,他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提。
“那當然了……”
秋素白側(cè)過臉去,輕輕拋了一個媚眼,臉頰爬上一聲緋紅,柔柔聲音說道:“奴婢此來,特地伺候趙大公子用餐……”
說話之間,款款走到屋檐下面,輕輕將食盒放下,一層層全都打開了,將里面的酒菜一一擺在走廊上,滿滿當當擺了七八盤,然后乖乖站在一旁,低著頭紅著臉,雙手攏在身前,不敢去看趙拂衣,就仿佛真的小丫鬟一樣。
趙拂衣呆住了,沉默了一會,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秋姑娘有話直說,千萬不要這樣……”
頓了一頓,他接著又說道:“這頓飯如此豐盛,難道是給我送行的斷頭飯么?”
“斷頭飯……”
秋素白抬起頭,瞧著趙拂衣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忽然繃不住笑了出來,隨即哈哈大笑,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趙拂衣,笑著說道:“虧你想的出來,還斷頭飯……想象力真夠豐富的……”
趙拂衣看到她大笑,這才松了口氣,感覺她稍微正常了一點,心里有了點底,不像剛才完全不知道秋素白要干什么。
“先別說話了,趕快吃飯吧,金華府的火腿,岳陽樓的臘味,西湖邊的醋魚……都是千辛萬苦才找來的美味,涼了就可惜了……”
秋素白笑著說道,她也盤腿坐了下來,笑嘻嘻地看著趙拂衣。
趙拂衣苦笑一聲,也不知她再搗什么鬼,拈起一雙筷子,正要夾菜,想了想,又放了下去,說道:“秋姑娘,有話還是直說吧,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
“哪里有什么受寵若驚,這是我犒勞你的啊……”
秋素白緩緩向他湊了過來,面上含笑,眼中有情,仿佛在看最心愛的情人。
趙拂衣忽然有些緊張,一顆心砰砰直跳,全力按捺心神,才沒有起身逃開。
他不知道秋素白要干什么,是真的跟他開個玩笑,還是在戲弄他,下一刻便會翻臉,一口將他咬死,就像云鋒寒吸血一樣。
據(jù)說,貓有一種習(xí)性,抓住老鼠之后,不會立即吃掉,會玩弄一番之后再吃,不知道狐貍有沒有這種習(xí)性。
……
就在趙拂衣胡思亂想的時候,秋素白已經(jīng)湊到他耳邊,輕輕聲音說道:“還沒謝過你呢,幫我殺了云鋒寒,那家伙跟了我好久,簡直煩死了,我又不方便動手殺他,幸虧有你出手……”
這句話雖然輕巧,但聽在趙拂衣耳中,卻不啻于一聲平地驚雷,震的他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間腦海中竟一片茫然。
“云鋒寒不是你派去的么……”
趙拂衣沉默了很久,才稍微平緩心情,直勾勾地看著秋素白,干澀聲音說道。
“你不會當真了吧?”
秋素白瞪大眼睛看著趙拂衣,一臉無辜地說道:“認識這么久,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嗎,居然真的相信許白露能傷到我,天哪,你也太小看妖怪了,等等,這么說,你真以為我會變成一條白狐?”
趙拂衣默然無語,臉色難看的嚇人,他忽然覺得自己踩進了一個深深的陷阱。
“小白,快出來,有人以為你是我呢!”
秋素白轉(zhuǎn)頭向屋子里輕輕喊了一句。
說話之間,就見一只白狐屋子里躥了出來,徑直鉆到秋素白懷里,瞪起一雙小眼珠,警惕地看著趙拂衣。
“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拂衣的聲音漸漸冷下,死死盯著秋素白,一字一句問道。
“不要生氣啊,我也是被逼的……”
秋素白靠在墻上,抱著雙腿,腦袋枕在腿上,柔聲說道:“我有一個很厲害的敵人,是一個大惡人,這些年一直在追殺我,不過呢,有一點比較好,他只知道我在長安,卻不知道我到底是誰?!?p> 趙拂衣沒有說話,別人或許不明白秋素白在說什么,他卻已經(jīng)想清楚了。
面前這位是狐妖變化為人,恐怕秋素白也不是她的本名,這個身份是她冒用的,至于真正秋素白在哪里,恐怕誰也不知道。
這件事不能往深里想,否則,秋素白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恐怕也是一樁懸案。
“所以呢,那個大惡人就派了很多手下,不斷在長安一帶尋找我的氣息,直到前些天,那個叫云鋒寒的人,終于抓住了我一絲痕跡。我又沒法跟他動手,萬一就暴露身份了,追殺我的可就不是這種小角色了?!?p> “沒辦法,我就截了一絲氣息,纏在許白露身上,好讓他去找許白露動手,本來呢,我還以為憑那個雍王世子的力量,輕輕松松就能殺掉云鋒寒?!?p> “沒想到那人太廢物了,手下一個能打的也沒有,差點把事情搞砸,幸虧有你出手,才沒出事,這也是我為什么要犒賞你呢?”
“不過呢,有一點麻煩,那個大惡人很小氣的,他的手下被你殺了,一定會很恨你的,說不定也會很恨許白露,搞不好很快就會來殺你呢?!?p> “當然,還有一個好消息,長安城這個地方有點古怪,那個人等閑不會進長安的,應(yīng)該只會派幾個手下過來,最多也就是內(nèi)家層面吧,只要你能盡快變強,應(yīng)該能活下來的?!?p> 秋素白笑盈盈地說出了前因后果。
趙拂衣一顆心深深沉到谷底,看著眼前的秋素白,再看看走廊上的酒菜,心中暗嘆一聲,看來這頓飯真的是斷頭飯。